而荀听这位“公务员”还有无数差事在身。到达鼓婆区之后,他先是和受邀前来的各位主教进行了会面,又被安排在了周末为鼓婆区的百姓进行“圣泪沐浴”。
“圣泪沐浴”,本来是每个区主教定期要做的仪式,一般一年只进行一回,一回就持续两天。目的是给来到乜伽大教堂忏悔或祈福的百姓赐下可洁净身体污秽的“圣泪”,以示女神的悲悯。
鼓婆区人口众多而落后贫穷。而举行巨兽屠宰宴之前,各区主教都会相聚在此,每个人都要参与沐浴洗礼仪式,为期十四天。这场在鼓婆区举办的长期而特殊的圣泪沐浴又被叫做“十四日大降霖”。
净舌区主教被安排在周日、周一两天。
作为“十四日大降霖”开头的大人物,啥也不会的荀主教前一晚跟着弥尔蓝“从零开始八小时速成圣泪沐浴”。
翌日,荀听身着乜伽传统的锦缎长袍,头戴遮目的流苏面饰,坐在一个如告解厅般的华室之中。
他的身边放置两具侍从铜像。据说这是雕刻的两位神明的形象,分别是女神的死士护卫“乌耳墨斯”以及女神御医“苏摩罗陀”。
两者神态特征各不同。
神色坚毅,刺客兜帽佩长剑,肩胛长羽,身缠蛇骨的是乌耳墨斯。
神秘莫测,半肩袈裟半肩彩纹,身挂象牙念珠与肝脏标本的是苏摩罗陀。
但他们都各自拿着一只水瓶,恭敬地斜向中央。瓶中流出的清甘缓缓地坠进地上石槽里,发出清凌的淌水声。
面前破烂衣裳的流浪汉的祈福完毕,荀听用手掌触碰他的额头,轻念:“女神赐佑你。”
之后,他伸手蘸了清澈的水。登时,他湿润的手中柔光流转,水滴凝结成一颗小指指节粗的泪滴状晶石。他将此“圣泪”递交到忏悔者面前。
流浪汉接过,将其珍贵地捂在胸口,感激涕零地亲吻了主教的手背。
“圣泪”其实是乜伽女神一个非常高阶的神赐,消耗量巨大,神赐凝结出的甘露的确具有驱除人体污秽、治疗病变的效果。
也就是说,其实整个圣泪沐浴的流程有用的只有“凝水成甘”这一步,什么念词、忏悔、祈福、劝导全是人类的仪式感。
荀听倒不反感这些仪式,能给人心灵清洁和安慰也是好事一桩。不过他的观念还是比较内敛的,“吻手”这一步骤起初让他很不适应。
但一上午过去,人已经麻了。
弥尔蓝趁着这空闲,掀开告解室后面的帘子,小声问道:“还好吗?需要回升精力吗?”
举行圣泪沐浴时,是需要邀请“蔚维达尔”的信徒在场来支持主教的精力的,否则,任是谁都承受不住“圣泪”的巨大消耗。
“暂时不需要。”被蒙住眼睛的荀听看不见东西,他伸手,拨开面前的丁零当啷的流苏——主教执行仪式时需要戴着遮住视线的面饰,意味着“女神用心去感受子民的苦楚”,以及“神流泪之时不可为子民直观。”
但荀听觉得很扯淡,他皱眉说道:“我觉得这东西除了加重我脖子的负担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弥尔蓝站着说话不腰疼地一扬下巴,说:“戴着呗,多好看。”
柏羽为荀听递上一杯水,说道:“我让治安佣兵尽量控制一下人数。”
又接连进来几个人,或絮叨,或哭泣,或吟唱,祈祷与忏悔的行为千奇百怪,荀听都耐心地听完了,并赠予劝导和圣泪。
直到进来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妪,她的皮肤如沟壑纵横的泥土。翳是眼睛死亡的过渡,而她的眼里已横尸遍野,眼球只有挣扎着才能窥见丝丝天光。她被一个孩子扶着走到主教面前,屈身跪地,说道:“愿女神保佑他。”
荀听见了小孩的声音,于是问道:“是这个孩子?”
“不……”老妪气息微颤着说道,“愿女神保佑怀霏殿下,我……我们怀霏殿下受苦了呀。”
一旁的小孩也学着老妪的模样跪拜,学舌道:“愿女神保佑怀霏殿下。”
“……”
荀听疲倦的神经被这个名字拨了一下,瞬间清醒了。
他蹙眉,片刻启唇道:“你知道你在为谁祈福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要死了,但脑袋还没糊涂。”
“那你知道……怀霏他有罪吗?”荀听叹气道,“他亲口承认的罪名,自己进的监狱。”
“我知道,我知道……”老妪也不明白皇室里的个中纠葛,不明白怀霏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只是记得自己受过恩情,反复地嘟哝着,“可是没有殿下,这孩子活不下来啊,好多孩子也活不下来啊……”
她紧抓着孙子的手,说:“殿下他是有苦衷的,有苦衷哟。”
“……”
老妪努力地转动眼球,脸上的深壑夹着陈年的泪水,她说道:“我……我们每年圣泪沐浴都会排队来求,可赐佑从来没有挨到过我,这一等几年过去了。多亏了大降霖,我才能在这儿见到您。十四日大降霖啊……”
老妪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喃喃说:“十四日大降霖也是怀霏殿下为我们做的呀……”
荀听心弦一紧:“等一下,还有其他人要来为他祈福?”
老妪情绪很激动,像是怕主教听不清似的,总是在重复着说话:“是啊,是啊。”
连晟谕廷中都无人敢为怀霏求情,若是这帮平民的行为被其他主教发现,大概率会因谋逆罪而入狱或赐死。
“你们的祈福我听见了,若是你还有什么请求,我可以尽量满足你。”荀听赶紧说道,“但你一定回去劝告你的同伴,让他们接下来的十三天里,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