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雍微微叹息,说,‘你若是梅妃,便应三声,我带你逃出宫出。’
阿霞便应了三声,却又咬住他的手腕,韩雍明白她的心意,便说,‘莫要想了,你难道真要天下大乱不成?那如何对得起先皇?’
说完便拿袖子笼住了阿霞,仍旧默默念起咒来,只是还未念完,便觉著心口生疼,仿佛有人拿刀来剜他的心一般,韩雍痛得念不下去,攥住手心,忍了忍,才又将咒念完。那时火越发大了起来,沈香殿里满是红光,韩雍在火里走著,慢慢的走了下去,正松了口气,抬头一看,却吃了一惊。
原来那土里盘根错节的根须也不知有多少,他怎麽不记得涂香殿外种过这许多的大树?摸索著走去,竟然没有尽头似的,寸步难行。
韩雍在土中走了许久,终於白了脸色,土遁之法,断然不能回头的,难道他今日便要断送在这黄土之中不成?
正在惊惧之时,却隐约听到呼唤声,心中慌乱,便听耳旁有人说,‘便是这里,快拿家夥来!’
韩雍後退不得,也前行不能,再要走,却发觉左右也被打下木桩来,头顶的土被人掘开,慢慢露出天日来。韩雍终於明白过来,在这世上,能在宫里大费周章这样布置的,除了当今的陛下,便再没有别人了。
他闭了眼,便有人放了梯子下来,说,‘韩公公上来罢?’
韩雍抬眼看那人,那人十分的为难,小声的哀求道,‘公公,您还是上来说话罢,皇上他就在後面看著哪。’
韩雍想,果然是他,便微微的笑了,说,‘别怕,你只有功,他怎麽会为难你?’
於是便收紧了袖口,扶著那梯子上去了。
四下里都是跪在地上的宫人,韩雍见他们手指污脏,衣裳下摆都沾著尘土,心里便想,他早算到我要走麽?
一旁便有人说,‘都回去罢。’
韩雍见他们低著头一个跟著一个的散去了,这才瞧见景晟。
景晟坐在那里,并不起身,身旁的人便说,‘韩公公,陛下唤你上前一步说话。’
韩雍便笼著袖口走去他身旁。景晟的脸色并不怎麽好,烛光下见著还不觉如何,此刻却仿佛白纸一般,没有丝毫血色。
景晟仔细的看了他几眼,才轻声的说,‘我就知道你要护著她。’
韩雍不言不语,心中却很是惊讶,想,便是魂魄几次脱出躯体,也不该虚弱至此。景晟是放轻了声音同他说话,可底气实在不足,倒好像伤了身体似的。
景晟静静的等了他一会儿,见他不肯答话,才又问他,‘你怎麽也不知道爱惜自己,还敢滥用法术?’
韩雍见他口气重了些,便跪了下去,还要叩头,却被身旁的宫人扶住了,韩雍便低著头说道,‘还请陛下恕罪。’
景晟看了他一阵儿,才点了点头,说,‘好。’
韩雍原本还想要问他古嘉如何,听他口气古怪,便不敢再问了。
景晟淡淡的说,‘我答应你不伤她的性命,你把她交与我。’
韩雍犹豫了一下,景晟微微的冷笑,说,‘你不要逼我。’
韩雍松开袖口,放了阿霞出来,景晟看了看,倒笑了,说,‘难不成是周平的反噬之术?这真是自作自受,倒也好,便把她关著罢,看她还能兴风作浪。’
韩雍见她被人抱走,几乎就要开口恳求,只是看到景晟冰冷的神色後,却默默的将话咽了下去。
景晟看他一眼,笑了起来,淡淡的说道,‘我总是为你好的,可我心里怎样难过,你从来都不曾想过。她也不曾替你做过甚麽,你却连命都舍得给她,有时想想,也实在可笑,不是麽?’
韩雍不能答话,景晟就生出怒意来,摆了摆手,吩咐了人带他下去。
韩雍离开时,听到他低低的咳嗽声,心中暗惊,忍不住便回头看他,见他低著头微微发抖,脚步便不由得慢了下来。
带路的内侍低声的说,‘公公,走罢。’
韩雍很想问问他怎麽会这样,可是景晟身旁全是宫人,他也不能造次,便只好随他走了。
韩雍仍旧回了他在宫里的旧处,景晟自那以後,却再也没有传唤过他,倒是派了人与他,替他打点日常的起居饮食,也时常的著人送佛经讲卷来,事无巨细,一一的都管了起来。
这些倒也罢了,只是韩雍若说不必,那些宫人便露出惧怕的神情来,跪下来求他,韩雍知道是景晟的意思,便不再说甚麽。
心中的不自在,却一日大过一日来。
他在宫里也无所事事,每日只好在殿里闲度,慢慢的打发时辰。有时听宫人们说起闲话,才知道周平已死,也吃惊得厉害,又听她们说起景晟的病,才知道他一直不曾上朝,都是大臣们去书房见他的。
韩雍想,怕还是因了换魂的事伤了身,心中到底牵挂,却又无可奈何。能做的,他毕竟都一一做过了,只是偶尔也会想,那人虽然同他说了要同他远走避世那样的傻话,却还是要做皇帝的。便微微的好笑。
他也不知道景晟这麽软禁著自己是甚麽意思,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甚麽时候才是尽头。
只是有时梦里倒仿佛仍在韩府时的样子,古嘉抱著他大哭,哭得他心软起来,正要开口哄上两句,却偏偏又醒了过来,坐起来後,怔怔的望著桌角的那一点微光,心里便是一阵儿的恍惚。
他倒也能在宫里四处行走,只是身後跟了人,不能甩脱,这样不许那样不许,说他身上带伤,还未养好。他一向好性,也终於发起火来,转天那人便不见,又换了别的面孔跟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