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嘉静了静,仿佛没听到他说甚麽一样,喃喃的说道,‘我想了,便是不做皇帝,也不过是与你当兄弟罢了,你总要看顾我的,想来再也坏不到哪里去的。’
韩雍见他丝毫不提梅妃,心想,他也不过是说说罢了,便顺著他说道,‘算了,那样的日子你过不惯的。’
古嘉终於回过神来,深深的看他一眼,走到他跟前,说,‘永熙,帮我整整衣裳。’
韩雍便替他整了整衣裳,古嘉又说,‘你入得宫去,不要流连,取了血便出来见我。红珠自有人替我拿去宫中,你不必多虑,只是要小心那道士!’
韩雍应了一声,便要走,古嘉却又唤住了他,韩雍回身看他,古嘉突然说,‘哥哥!’
韩雍微微惊讶,说,‘胡说些甚麽,小心隔墙有耳。’
古嘉笑了笑,发誓一般的说道,‘我往後再不逼你的,哥哥别怕。’
韩雍心中不以为意,笑了笑,却宽他的心说道,‘我若是怕你,早做和尚避祸去了。’
古嘉露出笑意,笃定的说道,‘我知道,哥哥心里总是有我的。’
韩雍便走了出去,也不曾回头。
因著景晟先前的口谕,韩雍在这宫里畅行无阻,没人敢同他说些甚麽。可等他进了宫才晓得周平前日不过是在骗他罢了,景晟至今未醒,宫里生怕走漏了消息,连侍奉的宫女太监都只三两人,说是景晟病了,还时常的召太医进去走动。
殿里烛火昏暗,景晟床前也没有甚麽人随侍,韩雍心中怨怒,便低声问那引路的内侍怎麽不点灯。那内侍颤抖著答他,说若是点灯,陛下便要做噩梦。
韩雍心痛起来,走上前去,小心的坐在他身旁。景晟仍旧昏睡不醒,韩雍看他梦里惶恐无助的样子,心中一阵儿恍惚,只觉著又陌生又熟悉,倒好像眼前这个人许久不曾见过了似的。
韩雍吩咐他们点了灯来,小心的照著,才取了景晟指尖的血出来,滴在个玉盒里。
韩雍又翻过景晟的手腕,看他旧日里下的那个咒果然还在,丝毫没有坏的样子,韩雍便想,或许是因为古嘉的魂魄原本便福厚罢。
景晟年幼的时候,韩雍就在他手腕上下过保平安的咒。後来他在平陵作法,竟然昏厥过去,景晟把他带进宫中,还逼他在宫中休养,他趁景晟扶他时,又在景晟手腕上点了一点,他如今虽然法力大不如前,还可再点一次。
这印记点过三次,便是个解不开的死咒了。景晟今後再有甚麽祸患,都由他一力承担。
韩雍看景晟在梦中挣扎,便温柔的伸手握住他,景晟颤抖得厉害,紧闭的眼角渗出泪来,慢慢的静了下来。韩雍小心的替他将眼泪拭去,心想,他这一生耗尽了心血,也不过是为了梅妃的这个孩子罢了,却害了古嘉一世。
那时灯光黯淡,景晟闭著眼默默的流泪,韩雍只好拿衣袖替他擦脸,却把袖子都弄湿了。韩雍怔怔的看著他脸上的灯影,想起周平的话,心想,便是个自妖法上得来的孩子,也是我的弟弟,我也只这麽一个亲人了。
他娘用了性命换他出世,却害得他爹爹癫狂,他也不知是哪个亏欠了哪个的,只是年幼的时候不知事,总是忍不住要想,爹爹还是死了的好。後来皇上怪韩大人疯癫,在君前失仪,便将他爹爹赐死了。
三尺白绫摆在面前,他爹爹疯癫得很,哪里还能领命,还是内侍动的手。
等到府里下葬的时候,韩雍才知道原来他想得错了。
哪怕那是个疯癫的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认不出的人,他也情愿那人活著。
那麽个疯疯癫癫的人,只要看著他娘的画像便欢喜了,有时也手舞足蹈的说著些疯话,府里新来的下人有不知事的,捂著嘴偷笑,他听不真切,却也觉著羞辱。
可後来那画仍旧挂在那里,堂前却空旷得很,连燕子也很少落下来了。
韩雍收好了玉盒,将手探去灯芯,捻住了火苗,默念有词,不消片刻,便听到殿外乱了起来,再没有了方才的肃静。
他走了出去,果然看著有人站在宫墙那里喊话,说涂香殿走水了,吩咐快快去救。宫女和内侍都慌忙的朝涂香殿那里去了,有人跟了过来朝他行礼,说,韩公公,您的轿子备好了,咱们这就出宫去罢?
韩雍说好,见他回身去唤人过来,便说,‘我忘了件要紧的东西,你等我一等。’
他仍旧走进去,唤了方才引路的内侍过来,把玉盒给他,说,‘你把这个送去我府里罢。’说完,便把那人朝外一推,口中却默念有词。
只听得殿外说道,‘韩公公请上轿,’又听他们说,‘公公请小心’,‘公公坐稳些’,知道是走远了,这才折身回来,仍旧捻著那灯芯,念著咒,火遁去了涂香殿。
也不知他是去得迟了还是怎得,涂香殿里四处都燃著大火,哪里是一时半刻烧得起来,偏偏殿外又起了风,风助火势,顷刻之间就烧到了邻近的宫殿去。
韩雍在涂香殿里几乎找遍,却并没有丝毫梅妃的影子,心中便慢慢的焦急起来,他是怕景晟醒来赶到此处,一时半刻不能走脱便不好了。
只是隐约的却听到猫叫,他心里一动,循声走去,看那落下的烛台压著一只猫,仿佛被砸伤了腿的样子,韩雍有些不敢相信,走上前去将那只猫抱在怀里,再仔细看时,却仿佛旧日里跟著古嘉的阿霞一般。
韩雍不由得想起景晟的话来,果然是她,不然又怎麽会跟了古嘉这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