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绝不敢轻慢对待任何人,忽视礼节,唯恐受人把柄背后嘲笑,让父母兄弟在外抬不起头。
所以他甘愿作茧自缚,把自己的人生,把梅逊雪三个字,全都死死的困在了名为梅家的囚笼里,永无逃脱之时。
所以他甘愿当个认死理的傻子,甘愿痴心等待一段不值得的无缘姻亲。
梅逊雪把自己的所有都无私献给了梅家,献给了父母,献给了兄弟。
唯独忘记给自己留一点喘息的空间。
随着时日渐长,父母年老体衰,弟弟眼睛不好,还有梅家上百口的奴仆和丰渥家业,多年全靠梅逊雪一人独自支撑,忙得日夜不停的连轴转。
长期过劳拖累了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越来越虚弱。
他刚过而立正值壮年,鬓边就已生出了几根白发,有时夜晚坐在烛下核对账目,竟感到些微的力不从心,手脚发凉,甚至还咳血了两次。
幸好小弟梅傲霜瞎了眼后因祸得福,竟变得懂事不少,看他独自支撑的艰难,便帮他接过了些重担。
有亲兄弟从旁相助,他的肩上重担顿时减少许多的压力。
梅逊雪首次感到了一种由衷的欣慰。
将近夏末的一晚,两兄弟坐在桌后互相帮衬核对店铺账目,分工默契,做事迅速。
过了会儿,梅傲霜便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好几处算账都写错了字。
“小弟,是累了吧?”他停笔回头看向身旁人,温声的劝说,“剩下的不多,你去休息吧,我来便好。”
“抱歉,兄长。”身旁人很快回神,愧意的解释道,“我在想着一个人,想着想着就走神了。”
“想谁这么认真?”他随口挪揄,“不会是心上人吧?”
闻言,眼神空洞的梅傲霜抿了抿唇,扭头看过来,有意无意的避开这个话题。
他只是沉声的问:“兄长,你有没有喜欢过谁?”
“没有。”他没有犹豫的摇头否认,“我有婚约在身,再去喜欢旁人,是对未婚妻和那位姑娘的无礼之举。”
因此平时除非必要他连梅宅也很少出,尽量避免无谓的麻烦。
因他避免外出,梅宅外面的人近几年常常见到的都是梅傲霜,可因为他们兄弟生得相似,总有人会把他们错认。
至于他看不见的瞎眼,兄长已是花了不少人力财力替他掩满,偶尔被人瞧见还会说是自己的眼睛不适,就是为了怕他伤到自尊。
“如果有一日你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你会怎么办?”梅傲霜不死心的问,“喜欢人是什么心情呢?”
闻言,他偏头思考好久,再沉吟道:“若是我喜欢一个人,一定一心一意的对她好,她要什么我都给她,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那如果她要兄长的命呢?”
“她要,那也给她。”他不在乎的笑起来,“喜欢人的心情不就是这般么?不计代价,不计后果,不计得失。”
梅傲霜听的一愣一愣,又觉很有道理又觉有些荒唐,便含含糊糊的点点头。
“但是喜欢人有个前提,不要拖累旁人,伤害自己。”说着,他转回眼睛,提笔继续写字,淡声提醒道。
“你可以为了喜欢的姑娘做出很多荒唐事,可以为了她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但若是因情乱心,为欲招祸,到时天降大难,害人害己也是悔之晚矣。”
梅傲霜坐在他身旁,侧耳凝听窗外虚弱低靡的蝉声,心底就暗暗回味着他警告的一字一句。
过了好久,才听他苦涩淡淡的沉声迎合。
“谨记兄长之言。”
一个月后的初秋清晨,梅傲霜带着信任的小厮出宅赴约,还特意避开了父母兄长的询问。
凭着对方给他的密令,他得以顺利进入一家守备深严的高座酒楼。
进入酒楼他就把小厮打发去了后院待着,独身摸索着楼栏上楼。
他慢吞慢吞的刚抵达二楼楼口,前方就已有人等他多时,伸出手柔柔的扶住他双臂,把他往最里面的房间带。
梅傲霜早就熟悉了那人靠近的气味,完全没有反抗的跟着那人走。
两人进屋后并肩入座,扶他入屋的人就歪头靠在他的肩头,在他耳边温声甜蜜的说话。
“梅郎,我怀孕了。”
梅傲霜本来正想问她怎么忽然间急着要见他,闻言立时大惊失色。
“怀孕?怎么会呢?我明明每次都弄在外面的!”
“怪我。”靠着他的女子羞涩的红了脸颊,解释道,“上次咱俩酒喝的有些多了,你拉着我又来了一次,我就没让你及时出去。”
说着一顿,又柔情蜜意的笑了起来:“这样也很好啊,你我两情相悦一年有余,如今有了孩子,你便该向我父亲正式提亲了。”
梅傲霜的脸有些发白,脱口反驳道:“柳家是仙宗旁支,柳家主自恃甚高,怎会看得上我一个区区凡人?!”
尤其他还只是完美兄长的仿制品,一件劣质的,有瑕疵的仿制品。
柳家小姐被养的实在太过纯真,又少有出门,竟从未想过私下探查他身份的真假,单凭几句半真半假的软话就对他深信不疑,倾心所付。
他的真实身份登不得台,见不得光,又凭借和兄长相似的外表,这相依相伴一年之久的枕边人,便至今以为他是梅家真正的嫡长子。
而梅傲霜也实在不想让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欺瞒她一年之久,不想面对届时她不可置信的眼睛,更不想听到一句句充满愤怒与失望的怒声咒骂。
即便他早已看不到了,耳朵还没聋,仍然能把伤人心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