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总管道:“是礼部来问祭天的事,原是皇上春里提过的,他们一直预备着,但这会儿万岁爷这样,怕是不成行。奴才一会儿等万岁爷精神好些,再提一提。”
胤祥到圆明园时,四哥还没回家,毓溪直接让十三弟在书房歇着等,胤祥是丈夫身边最牢靠的人,她根本不会顾忌什么。但等胤禛回来时,书房里竟散出一股子烟火气,惊得胤禛和下人都以为走水了,跑进来看,十三正坐在门前烧东西。
小和子吓得半死问:“我的十三爷,您怎么在这儿烧东西?”
“你烧的什么?”胤禛上前问,盆里还依稀能见是纸张的模样,他示意小和子来处理了,带着弟弟进门,见他手里有烫伤的燎泡,又让人拿药箱,十三闷闷地坐在一边,一张嘴就红了眼圈,哽咽道,“四哥,皇阿玛真的不行了吗?”
胤禛听得心里发沉,闷声坐到书桌前,心不在焉地将缭乱的书册纸张随手理一理,半天才吭声:“你去见过皇阿玛了?等等,你还没回答我,你刚才在烧什么?”
“老八他们给十四弟的信。”十三道,“这一年来,我一直都在截他们发出的信函,是皇阿玛的旨意。”
胤禛皱眉:“你怎么没对我提过,一年了?”
十三点头,应道:“皇阿玛不让告诉你,反正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十四赶紧回来,但是皇阿玛不让他回来。刚才我走时,听见阿玛对额娘说,若是十四弟将来要怪,就让他怪阿玛无情,阿玛说他并不亏欠十四。”
胤禛面色深沉,想到毓溪对自己提过额娘收到十四的信函后眼神里的沉重,他知道母亲一定希望十四回来,一定希望阿玛走之前,一家人能整整齐齐。但是……
“四哥。”胤祥起身,站到了桌前,“将来十四若恨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胤禛也不知道怎么办。到这一刻,他仍旧想着,江山天下是皇阿玛一个人的,他只是想做皇帝,可他还没做皇帝,根本不知道坐在太和殿的龙椅上,到底是什么心情。就更想象不出,他将来该如何面对失望至极的十四弟,他一定会恨会怨,也许这一切,真的本该属于他。
那日胤祥离了圆明园后,胤禛在书房里呆了很久都没出来,下人不敢去打扰,来福晋这边问晚膳怎么办。毓溪亲自过来书房,见丈夫正奋笔疾书,便交代人温些粥等着王爷宵夜,他若不提就别去打扰他。
而胤禛那晚去毓溪房里,也没有提他在书房做什么,过后几天一切如常,毓溪自然不会多问,转眼九月匆匆而过,十月时,畅春园和圆明园里,都已经有了萧瑟感。
四季交替,秋去冬来,岁月在花开花落间匆匆而逝,岚琪这阵子安宁地陪在清溪书屋里,竟不觉时光匆匆,那日偶尔被弘历缠着出门晒太阳,才发现外头已经变了季节。她站在门前,觉得背上凉飕飕的,环春从后头悄无声息地披上一件风衣,笑道:“万岁爷在发脾气呢,说您就这么穿着单衣跑出来了,也不看看时节。”
岚琪笑道:“他是见不着了,一会儿要我出去走走,我不在眼前又不安生。”
便让环春陪着弘历,她转身回来,玄烨正眼巴巴地看着窗外,见她进来了,脸上就有笑容,可嘴上却问:“你才走了几步路,还不如不出去。”
岚琪道:“我想和你一起晒太阳,让他们抬你出去可好?”
玄烨却绷起了脸,固执地说:“怎么行?他们看不见朕,就不敢乱猜朕怎么样了,若是知道朕已经不能下地走路,朝廷就要乱了。朕不出去。”
“好好好,不出去。”岚琪叠声哄着,见玄烨头发有些乱,便道,“我给你梳头吧,今天胤禛不是要来,这样乱糟糟的,不好。”
岚琪拿来梳子,搀扶玄烨坐起来,两人盘腿前后坐着,岚琪用腿抵着大靠垫支撑在他背后,到如今,皇帝已经无法靠自己的力气坐起来,他这般模样,的确是不能让外人看到的。
玄烨突然说:“朕好像,从没给你梳过头。”
岚琪笑:“我才不要你梳头,每次给我戴个簪子,就扎得人生疼,笨手笨脚。”
玄烨道:“朕只会治理天下,你晓得,连扣子都不会系。”
岚琪伏上他肩头,笑眯眯地说:“你这辈子遇见乌雅岚琪,是不是觉得特别有福气。”
玄烨点头,像个孩子似的,说道:“这辈子若能长长久久,该多好?”
岚琪鼻尖一酸,探过脑袋在他面颊上轻轻一吻,如今一把年纪,好久都不做这么害羞的事了,玄烨一怔,欢喜地笑着:“你再亲亲?”
门外头,胤禛刚刚到,见弘历在院子里晃悠,把他叫到跟前问为什么不去书房,弘历说是祖母让他来请安的,结果还是被父亲训了几句。环春上前给弘历解围,说娘娘和皇上在里头,让四爷自己进去,她送了弘历阿哥去书房就来。胤禛谢过环春,径直往门里来,一进门,却见父母依偎在一起。
虚弱的父亲躺在了母亲的怀里,母亲正慢慢编着他的辫子,待系上明黄色的缎子,再用梳子理顺余下的头发,温和地说:“好了,要不要我拿镜子,给你瞧瞧。”
胤禛见母亲要起身,他立刻退了出来,外头梁总管带着徒弟刚回来,他便吩咐:“去给娘娘搭把手。”梁总管哦了一声,可不等他问四爷来做什么,胤禛就迅速离开了。
圆明园里,毓溪只知道丈夫急匆匆从畅春园回来的,可是不出半个时辰,畅春园又有人来,说皇帝召见雍亲王。毓溪嘀咕着说不是才回来,急忙往书房来报信,见胤禛正坐在桌前发呆,她心里有些忐忑,轻声道:“皇阿玛召见你,赶紧过去吧,正好衣裳还没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