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面如冰霜,不会张嘴吐出冷冰冰的话,那么乖巧,那么柔软地依偎在人怀里,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全身心地依赖着。
“……因为我也想知道,养虎为患是什么下场。”他低声说,尾音渐渐没于虚无。
因为他也想分一杯羹。
封不闻将怀中人轻轻放在地上,他的身体已经渐渐雾化,那雾化蔓延速度非常快,几息之间就从脚一路蔓延到了脖颈。
萧川柏冷眼看着他的变化。
世间修者非与生俱来,那么大妖是什么?
大妖是过度使用神石后异化的修者。神石侵染了他的经脉,将他改造得异常暴戾,他的思考方式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神石抽离了他理智的部分,用欲望重新塑造了他的身体。
他恨她。恨到想杀了她。
雾化蔓延到全身,又散去了,就像世间从来不存在这么一个人似的。
与之相对应的是,极仙台的马车上,衣衫破旧的少年睁开了眼。
6金阙(六)
◎只要他不听,不问,呆在极仙台乖乖地做她的玩具和替身。◎
门开了。叶圆圆和驭车弟子正等在门外,见月楼仙尊牵着一个少年出来,不由有些好奇。
月楼仙尊显然没给他们好奇的机会。她直径带着少年上了马车,但临到马车前,她又皱起眉,有点疑惑:“这是……吓傻了?”
马车的车厢有些高,要踩过两个踏板才能爬上去,踏板并不宽,只能容纳一个人上去。
但少年好像傻了一样,站在踏板面前呆呆地看着前方,像个被人推就会往前走也只会往前走的傀儡木偶。
驭车弟子仔细打量着少年,犹豫着说:“仙尊,弟子倒是听说过,有些凡间的牙婆会给小孩喂些药,防止小孩在来挑选的夫人小姐前失态。”
三百年前神明降下仁慈使神石现世,但受到神明恩泽的显然是少部分人,绝大部分人仍然保留着三百年前的生活与习俗,牙婆就是其中一种。
“看他这模样,倒是有些像……”他又补充道,“不过这药也不难解,只要打一盆凉水来兜头浇醒即可。”
月楼仙尊沉吟一会,摇摇头:“没有别的办法么?”浇凉水多难受啊。
不等弟子回答,她又摇摇头:“……算了。”说罢一手拦腰抱住少年,一手抓住马车上的栏杆,几乎将少年裹挟在腋下,带着他一起上了马车。
阶梯又窄又高,她看着瘦弱清冷,但到底是修者,手臂上泛起薄雾样的颜色,用神石之力,一手稳住两个人毫不费力。
她在最高的楼梯处停了一下,将怀里的少年推进去,然后维持着那个抓着栏杆的姿势回头对其他两人说:“走罢。”
叶圆圆便应了声好。
月楼仙尊最后撇下一句意味深长的:“早点回极仙台,外边可不太平。”
……不太平?修者治下,哪里有不太平的地方?叶圆圆没想明白。
马车缓缓启动,木头做的马匹镶嵌了神石,驭车弟子伸手一一按过马匹身上的机关,马儿的眼睛一亮,登时活了过来,撩开蹄子往外飞去。
叶圆圆连忙跳上马车,驭马弟子扶了她一把,两人肩并肩坐在一块,低声聊起什么,四周骤起的风将他们的话吹散。
无论外面的风浪大或是小,马车内始终是静悄悄的,这里同外边好似是两片完全不同的天地。月楼将少年安置在马车内的榻上,对方还是那样一副呆呆的模样,让坐倒是很顺从的坐好了,看着乖乖的。
月楼看着他的模样,心里不由得起了点怜爱。她担心这孩子突然醒神发现自己换了个陌生地方会被吓到,于是没有坐在他身边,而是坐在小桌旁边将茶壶里的水重新烧开,左看右看,感觉缺了点什么,于是取出画笔,描摹几笔,画出几碟糕点。
封不闻醒来时,就看到这一幕。
归一楼里千金难买一幅的笔墨,在这里随手就能画不值两个铜板的糕点。
他动了动,刚要起身,月楼就望过来了。她眉眼里的关心和担忧像是要凝成水淌出来:“你……你醒了?”
封不闻差点冷笑出声——这副表情和方才面对自己时的冷漠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他装出茫然的模样,带了点惊慌的表情无比真实:“这是哪儿?”
月楼倒了杯茶,塞到他手里,看他反应并不激烈,便坐到他身边:“先喝点水。”
……好近。封不闻的第一反应是,他们靠得太近了。多少年没有跟他的师尊这样亲近过了?
他握住茶杯,垂下眼便看到澄黄的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原是他的手在抖。
“你叫什么名字?”月楼缓声问。
但出人意料的,少年四处看了看,没有害怕的意思,反而弯了弯眼,反问她:“仙人,您就是买下奴的人吗?以后您就是奴的主人了?”
月楼惊讶一瞬,她还在思考如何跟这个少年解释,但对方显然误会了什么,见她不说话,笑容收敛了些:“仙人,奴不是不想回答您,只是,奴没有名字……”
月楼微微皱眉:“你自称……”
少年乖巧道:“奴。”
凡间常有流民卖身给大户人家以求一口饭吃,皆是如此自称。
月楼摸了摸他脑袋:“以后不必如此自称。”说罢又问,“你知道我是谁?”
少年说:“奴、呃……我见过您这样的仙人。在小时候,有穿着蓝色衣服的仙人来西京,穿着跟您一样的衣服——您也一定是仙人吧?”
月楼微微颔首:“你看到的应该是极仙台的弟子。至于我……我名唤月楼,是极仙台三尊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