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公园门口,旁边有个牌子,上面提示修剪日期,下面是工人的名字。
我朝思暮想了这么久,他原来给别人当爹去了。
我走进去,里面有圆形的座椅,有喷泉,有一大片空旷的草地,还有丛密的树林。
电线从我脚底绕过,这年头什么都讲究自动化,嗡嗡的电锯声从树上传来,一截粗状的树干上长着浓密的树叶,挡住了我与他交汇的视线。
灰尘不断地掉落,树叶随处飘,我被迷到了眼,低头看见控制机器的面板,随意按了几下,电线在这时突然上升,卡在某一个高度,再迅速绷直。
随之而来的,是电锯失控而左右乱撞的声音,木屑跟灰尘一起往下掉,我彻底睁不开眼睛,呛了一声。
“有人吗?”安和的声音从树上传来,“有人吗?帮我关吱吱——关下电源。”
电锯不听使唤,我从绷直的电线上看出,他此时的状况很艰难,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我,从小是,长大也是,可他从没意识到这点,在我全心全意对待他的时候,他选择了背叛。
“下面的大哥,麻烦帮我——吱吱吱——”电锯声已经发晃起来,电线与树干发生了摩擦,他的声音开始发抖,自动化作业让他控制不了局面。
天色越来越阴,开始炸出了闷雷,碎片式的树叶跟灰尘一样多,死亡的气息在锯齿的转动下,卷着安和那声帮帮我,朝这片公园侵袭。
我关上了门,里面传来锯齿碰到骨头的,已经变了腔调的“吱——”
蝴蝶乍然飞走,孩子听到这声音吓得哭了起来,拉着我问:“我爸爸呢?”
“他死了。”
他早死了,这是二十四年前就确定的事。
半截烟蒂
栾奕上我的船时,我正擦掉鞋尖的最后一滴血。
天色有些青,看起来要下雨了,她坐在船尾,暖黄色的裙子及脚踝,双手搭在膝盖上,朝江面看。
媒婆从不远处跑过来,朝我们挥手,到这儿已是气喘吁吁,她上了船,船头猛地往下一栽。
“赶巧,我儿子回来了,我家男人又出江去了,我不得不中途回家一趟。”她脸上堆着笑,肉全挤在眼睛上,“二十一岁了,还不会做饭,这男人啊,离开女人还真不行。”
她话里有话,栾奕听完耳尖有些红,低头拍了拍裙摆。媒婆见我们俩都没说话,就摆正了脸色,说:“姐说句实话,你俩也别生气,你们呢,一个死了老婆,一个生过孩子”
说到第二句的时候,我手里的长篙歪了一下,栾奕的脸瞬间苍白,媒婆捂了下嘴,像是失言后的遮挡,“我那男人没跟你说?”
我把长篙放好,“说了,刚才风大。”
她松了口气,“他天天喝酒,我还以为他把这事儿忘了。你们俩反正都知道对方的底细,谈起来也不用遮遮掩掩,说实话,都这把岁数了,将就着过就行。小栾啊,荆洲虽然是二婚,但为人老实本分,不像我家那个死爱喝酒,他就偶尔抽抽烟,也没什么不良的嗜好。况且他有资产的,可以在城里买房,经济条件不用操心。”
她朝我看了一眼,挑挑眉,“你看,今儿个要下雨了,出江有风险,不然就留下来过个夜?”
栾奕的裙摆已经被揉得发皱,“都行。”
我听媒婆说过,栾奕早几年没打算结婚,被安排相了一桩又一桩亲,都没成。眼看着年纪大了还没嫁人,她妈气得把她撵出家门,她学历不错,能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松了口。她妈联系了好几个媒婆,说随便把她嫁了得了,不需要彩礼也不需要办婚礼,有人要就行。
这个媒婆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快嘴儿,跟丈夫去卖鱼的时候没人敢在她家摊子前撒泼,捏着一张红手帕给人连姻缘的时候,也没人敢抢在她前头。
就这样,她把栾奕带到了我的船上。我原本打算先出江捕鱼,但栾奕看着天,说:“要下雨了,你还去吗?”
我就把船拴在岸边,把长篙斜着放,生怕弄脏了她的长裙。
栾奕说过“都行”之后,我便把她带回了家。我家住在青黎村最东边,在这个村落以养牛为生的时候,我跟媒婆她丈夫靠着打渔维持生计。
我母亲死的时候给了我一张卡,她说这里面的钱可以够我子孙吃到死,我没动过,甚至连密码都差不多忘了。
如果我跟栾奕结了婚,就把卡给她。
进了屋,栾奕的鼻头皱了一下,我把灯打开,地面上摆了几个大盆,里面都是已经剖开的鱼。
我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并不能闻出里面跟外面的空气有什么不同。
但是我从她的表情里琢磨出来问题了,问她:“是不是太腥了?”
她点点头。
“我们不睡这儿,这儿是放鱼的,我怕有猫进来,过来关门窗。”
她的耳尖又微微泛红,我回味了刚才的话,那句“我们不睡这儿”是主要原因。
关好门窗后,我带她到后面的一个小楼里,她站在门外,看着干净的地面,问要不要换鞋。我把提前买好的拖鞋放在她脚边,她换好之后把自己的鞋放在外面。
“拿进来吧,今晚有雨。”
她转身的时候,我把她的鞋拿在手里,“以后放这儿就行。”
我把鞋柜关上,听见她说了句“嗯”。
这栋房子是母亲去世前造的,她是外婆家里唯一的大学生,学的建筑设计,当时亲戚都不理解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学这种专业,她说以后造房子免费给你们设计,他们就闭嘴了,又说她选的专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