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宝的话说的委婉,但萧景睿却听出了更深一层的意思。是啦,天启二十一年冬,正值年节的时候,自己和顾若清之间确实发生了争执。但这争执来源已久,要追溯到他与顾若清结为夫妻的根源。
天启十九年,一道圣旨同时送到了东宫和镇国将军府。言明顾家嫡女顾若清才貌双全,毓秀名门,钦点其为太子妃嫁入东宫。
听到这个消息时,满朝哗然,倒不是因为自家女儿盯上的位置被顾若清横空夺去,而是因为镇国将军府现在只是一具空壳。自从镇国将军顾鼎和顾铭战死,整个将军府只剩下了当年的老将军顾远山。而顾若清的出身也有些尴尬,虽然父亲是将门之后,但是母亲却是商贾之女。
这样不尴不尬的身份,占了太子妃的名分,也彻底断绝了萧景睿通过联姻来巩固地位的可能性。毕竟略有些权势的朝臣和氏族,又怎么会同意自家的嫡女嫁过去为太子的妾室呢?甚至于顾若清本人,萧景睿也不得不有所提防。一个没落的世家贵女,自小养在扬州外祖家,在京城毫无人脉根基,却被皇帝突然塞入东宫,所图为何?焉知她不是皇帝光明正大塞入东宫的一枚棋子?
所以,这样的身份和背景,注定了从顾若清嫁入东宫的那一刻,萧景睿就要与她形同陌路。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被他冷落至极的人,被他辜负了近十年真心的人,却是那个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唯一一个甘愿舍命救他的人。
萧景睿闭了闭眼睛,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后悔。前生已无法追溯,可今生还来得及,萧景睿沉吟片刻,转头对来宝说道,“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些,来公公,你去库房将墨狐大氅取出来,送到毓庆阁吧。”
“这”来宝有些迟疑,墨狐的皮毛固然珍贵,可最要紧的是,这是先皇后赐给萧景睿的东西,如今太子殿下怎么竟舍得将它送给太子妃呢?要是为了赔罪,这礼未免也太过重了。
看见来宝迟疑的表情,萧景睿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按孤说的做吧,银丝碳也送过去些,往后毓庆阁的用度直接从孤的份例里面走。”
萧景睿说了一半,却突然有了另一个想法。嫡庶尊卑有别,更何况于情于理,东宫的中馈之权都应该掌握在顾若清的手里。白婉儿此人面上看着柔弱和善,可背地里应该没有少欺负顾若清,自己前几日在毓庆阁的时候,也察觉到顾若清的处境并不好。他转念想了一会儿,便依稀寻摸出个法子,打定主意要将最好的东西都通通送到顾若清手中。但此刻他见顾若清的心情无比急切,只能将此事略微压后一些,催着来宝先去库房寻东西了。
再次相见
正如来宝所说,太子的寝宫到毓庆阁的路并不远,中间还隔着一片雅致的梅林。来宝走在前面,打着灯笼为萧景睿照路。而萧景睿则郑重其事地穿上了太子的常服,矜贵地走在后头,这衣服用料上乘,绣工极佳,衬得萧景睿更为丰神俊朗。
毓庆阁的大门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又没人精心养护,朱红色的漆面斑驳不堪。萧景睿站在这半开的门前,心情复杂。
“等到明日雪晴,唤宫里的匠人将这修缮修缮吧。”萧景睿站在门前,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沙哑。
毓庆阁守门的太监年岁并不大,听见萧景睿这话连忙慌张地跪在了地上,“回殿下的话,这门唤人来修了几次,都说宫里事务繁杂,没能腾出空来”
“这样啊。”小太监毕竟年纪小,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也是实话实说。萧景睿听完,面上带了些冷意。
来宝知道自家殿下是动怒了,连忙上前一步对那小太监说,“若是以后毓庆阁有什么需要的,你直接去寻福安便可,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是,多谢来公公。”小太监忙不迭地点头,见太子并未出言怪罪,这才大着胆子又将门彻底打开。
萧景睿闭了闭眼睛,只要他对顾若清好些,下面的人便会敬她;若他对顾若清不好,下面的人也自然不拿她当回事。漫漫十年啊,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顾若清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守在这毓庆阁?隔着一片梅林,远远地守着他的影子?
若是放在前世,萧景睿是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可是,当他将全部的视线和心思都放在顾若清身上之时,才觉得顾若清所经受的一切变成了一把刀,一刀一刀的扎在他的心尖上。他感到疼痛,他也感到愤怒,可是萧景睿到底不是个自我糊弄的傻子。他清楚地知道,真正让顾若清遭受这一切的,不是白婉儿和东宫的下人,而是他萧景睿。
“殿下?”一道略有些清冷的声音突然传入到他的耳中,萧景睿浑身一震。
这一瞬间,梅林与雪花,木门和石板,视线之中所有的一切都褪色模糊,沦落为不甚重要的线条。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呼吸,只是死死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
顾若清披着一条雪白的披风,手执一把纸伞,正迈下廊前的台阶。她的脸未施粉黛,透着自然的红晕,一双剪水秋瞳似乎被星光点缀,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若清”萧景睿的世界又开始虚幻起来,他下意识的迈过那道陈旧的门槛,顺着院子里的石板一步步朝着这道日思夜想的身影走去。
他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这次再次相见呢?
从再次睁眼那一刻,萧景睿如同在黑暗之中强壮镇定的困兽,靠着求生的本能维持着镇定与强大。惟有这一刻,他再次看见了属于他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