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曼坐在圆凳上,头晕目眩,感觉自己随时会因体力不支趴到地上。不过,听完医生的话后,她还是强撑着说:“我不是犯人。”
医生“噗嗤”一声笑了,语调里全是嘲讽:“好好好,你不是犯人。我是犯人,可以吧?人呐,得认命,急火攻心没有用。”
张曼低着头,不再说话。
她的胃愈发翻江倒海,早晨喝的粥吃的馒头就像一条条八抓鱼在肚子里横行霸道的游弋,搅和地忍不住想呕吐。她刚才一直强忍着,听完医生的嘲讽,她的情绪逐渐失控,忍耐力也急剧下降。现在,她要忍不住了。
她用右手捂住嘴巴,站起身想跑到门外。可是,双腿没有丝毫力气,刚迈出一条右腿,整个人就顺势软绵绵地趴在地上。呕吐秽物顺着捂住嘴巴的右手流下来,她索性拿开右手,趴在地上痛快地吐个够。
不管了,就这样吧,一个人趴在地上吐,身上占满秽物,没有一丝一毫尊严。
医生还是宠辱不惊地坐在那里,对身边的护士说:“让她去洗个澡,你把这里的卫生处理一下。”
跟着一起来的狱警这时候终于开口了:“我看她病地挺严重的,是不是需要输液?如果要输液,我还得回去帮她写申请。”
医生摇摇头,语调依然轻松正常:“不用,她这是心病,输液也好不了。给她开一盒退烧药就行了。”
张曼从地上慢慢爬起来,脸色苍白,声音清晰:“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这就回监室。”
在看守所,必须在狱警的监视下才能吃药。张曼接过狱警递过来的两片退烧药,说了一声“谢谢”后喝水服下。狱警看她吃完后,就把药盒拿走了,留下一句“等下午我再送给你”。
整个监室静悄悄地,现在还不到自由交谈时间,除了两名值勤的巡逻狱友,其他人都无精打采地坐在硬木板上,或是闭目养神,或是呆视前方,或是凝望天花板。没有人注意到生病的张曼,更别提关心一下了。
张曼的上身靠在墙上,把头虚弱地歪向右肩膀,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好好休息。此刻,她特别想喝一杯热水,润泽一下干裂的双唇和肿痛的喉咙。
她睁开眼睛,嘴里喊出一声低低的“报告”。新牢头坐在自己的硬木板上,隔着十几个人问她怎么了。她尽量让声音大一点:“我想去倒水。”
新牢头回答的声音中气十足:“你坐那里好好养病吧。柳敏,你去帮她倒一杯。”
柳敏是新牢头旁边的一个姑娘,看上去和离开的王娜差不多年龄,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带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她来到张曼这里,从硬木板下边掏出张曼的陶瓷水杯,去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声音温暖:“喝吧,好好养病。”
恍惚间,张曼差点把她认成离开的王娜,心里在一瞬间涌出诸多感动。她接过水杯,感激地说一声:“谢谢”。
这次生病真是怪异。之前每次发烧时,张曼总是一口油腻的东西都不能吃,只想喝宋轩熬的小米粥。可是,今天中午打饭时,她看到清水煮菜时突然特别反胃,一口也吃不下,内心疯狂地想吃红烧肉。可能由于在看守所不沾荤腥太久了。
她想起宋轩。他做红烧肉和酱猪蹄的火候特别好,每次都有耐心花三个小时炖好,给张曼盛到碗里后还要忍受她的“挑三拣四”:“我不要吃肥的,我不要酱汁,我只吃两块”。
如果现在是在家里的话,宋轩会帮她熬好小米粥,盛好送到她手里,嘱咐她喝完就躺在床上继续睡觉。若听到张曼想吃红烧肉的要求后,他会第一时间就去小区旁边的超市,买好五花肉和调料包,回家后在厨房细火慢炖,做好后再送到张曼手里,还会叮嘱她“少吃两块,生病还是要清淡饮食”。
可能她之前只顾着工作了,忽略了宋轩的许多好。在这个时刻,那些往日温暖的生活细节混乱又清晰地在脑海中依次浮现,她特别想拉起宋轩的手,认真地告诉他:“之前可能我错过你太多次了,我可不可以用今后的时光来弥补。”
想到这里,她再也无法强装平静地吃午饭。她放下筷子,用手抹掉眼角溢出的泪水,在心里对宋轩说:“若我能顺利出去,以后一定会和你好好生活。”
下午狱警又来给张曼送药,继续吃上两片退烧药后,张曼觉得额头的温度在逐渐恢复正常。看来这退烧药和那个医生一样,都是管用的狠角色。
她坐在硬木板上,身子不再瑟瑟发抖,大脑也不再一片空白,想要喝水时也可以自己起身去倒水。看来,人是环境的产物。环境再恶劣,也都会迅速调节身体来适应。
晚饭后的半个小时自由交谈时间,新牢头过来找她了。
“八年。”对方简洁有力地说出两个字。
“什么八年?”张曼有些不解,可能发烧未愈导致大脑转速不够快。
“牢头判了八年。”新牢头撇撇嘴,一副你怎么连人话都听不懂的诧异表情。
“这么长。”张曼感觉像一个皮球抛在空中,本来能接住又没有接住,无端生出这么多懊恼与不甘。
“不长了。你是不知道她那个案情的复杂程度,那可是上千万的国家财产,别人都撇干净了,就留下她一个人兜着。八年还多?”新牢头分析的头头是道,一副懂法知法的熟稔模样。
“知道了。”张曼低声应着,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其实,她有一肚子疑问,却不知道答案在哪儿。比如,牢头真的会贪污国家千万财产吗?相处久了,你就会发现她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管理监室也算公平公正,对每个人都说地过去,这样的牢头真的贪污了国家千万财产吗?她真的是一个坏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