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不合规矩啊……”
州署的官员在底下嘀嘀咕咕,但却没人强势地跳出来反对。一则因为还在非常重要的赌局之中,二则是鹿鸣在楚江一战定下的威名过于显赫,谁都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公孙景坐立不安,焦灼地等待结果。
崔冼耳顺之年,不怕得罪人,不悦地哼了一声:“荒谬!哪有女子当仵作的道理?”
“哎呀,明德公,不要这么迂腐嘛。道理也是人定的。沈葳蕤一个姑娘家,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尸体不怕细菌,又胆大又勤快,她要是有这个验尸的本事,就让她当仵作,不是挺好吗?什么男男女女的,无论什么岗位,都是能者居之。这才是我们绀州教化万民,提拔人才的新的标准方式。”
鹿鸣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这一局若是我赢了,我就是名副其实的绀州知州,我的改革必须落实到千家万户,诸位到时候可不许再有什么意见。否则的话,我就就只好让诸位体面地退位让贤了。”
“胡闹!”崔冼气不过,正要和她理论,鹿翁拦了一下。
“算啦,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放手让她试一试吧,若是卓有成效,那对我们绀州有百利而无一害;若是错漏百出,那也是她要承担的责任,自有更好的贤才来反对和接替她。目前看来,我们小鹿知州打赢了一场漂亮的大仗,在来势汹汹的叛军下保全了绀州百姓,这属实是大功一件。”
鹿翁是说给崔冼听,也是说给其他所有人听的。
“她既立下如此大功,就将绀州交付于她,又有何不可呢?”
“可是……可是,士农工商本该各司其职,夫妻男女也该安于内外,各安其道,如今她一个科举取士,农人无心种地,商人无心经商,连烧窑的工匠都想让儿子读书考试,本该相夫教子的妇人跑出去上什么扫盲班……这到处乱糟糟的,像什么话吗?长此以往,绀州岂非是一个笑话?”
崔冼一脸糟心,不忍卒读。
“我说的话,明德或许不爱听。但我都这年纪了,自然也不在意别人爱不爱听。”鹿翁慢慢悠悠地笑了,“我们鹿家家风比较松散,男孩女孩都爱读书,从小养在一处,谁有空了就去教一教,给孩子们上上课。什么天文地理,琴棋书画,想学就去学,无谓什么男女。而呦呦,在我们家,甚至不是最出挑的那一个。”
慈眉善目的老人笑如清风,依稀看得出年轻时卓然的风采。
“这科举考试嘛,既然不限男女,我们鹿家自然是要去考一考的。呦呦想干的事很多,需要很多基层……是叫基层吧?”他笑吟吟地看向鹿鸣,后者使劲点头。
“需要很多基层官员,去扫盲,去扶贫,去晒盐,去制糖,去出海,去开展农桑,去制造炸药和玻璃,去扩展西域商路,去带领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我已经老了,鹿家却还没老,这一次考试,鹿家但凡十四岁以上,有这个意向的,都会参加。诸位若是不愿意自家女儿抛头露面,那也无妨,我们鹿家女儿不在意这个,哪怕去县里做个书吏,她们也愿意吃这个苦。”
他悠悠然地笑着喟叹,不紧不慢地说完,鹿鸣马上给他添了杯茶。
“还是叔公明智,感谢叔公支持。”
“一笔写不出两个鹿字,叔公不支持你支持谁呢?”
鹿翁笑眯眯地看着其他人变化莫测的脸色,接过了她的茶水,故作不经意道:“可惜白马书院那么多学生了。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舍得错过?”
“……谁说我们白马书院要错过了?”崔冼面色铁青,冷声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既是科举取士,人人皆可参加,我白马书院岂能落后于人?”
“那就再好不过了。大家同台竞技,各凭本事,输赢无悔。也莫要再谈什么出身,什么男女。若是世家子弟,累世清誉,在考场上输给闺阁女儿,工匠子孙,那才真是笑掉大牙呢。”鹿翁这话一说完,崔冼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白马书院精英荟萃,人才辈出,必不可能输给那些贩夫走卒!”
“那可不一定。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要是农官的考试,就必须精于种地。白马书院的学子会种地吗?知道怎么堆肥吗?割过麦子吗?打过场吗?晒过谷吗?”
鹿鸣明亮的眼睛满含笑意,神清气爽地看向她的属官们,“对了,不仅要科举,我们官员内部也要审核考试,有些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上位的,工作做得一塌糊涂,还不知道冤死了多少人命呢。这种人,当然要踢出我们州署。诸位以为如何?”
推官面如土色,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下人才尽入彀中,我喜欢。】李世民神采飞扬。
【是蛮好的,我那时候怎么没人提出来。】刘彻遗憾道。
【你要做的那么多事,可都列了章程?】嬴政督促道。
【呃……在写了在写了……】
众人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沈葳蕤才扶着父亲走了出来,呈上一叠很详尽的报告。
“回禀知州大人,尸体胃里并没有砒霜残留,倒有人参和鸡肉的残渣。肝脏并无肿大淤血,基本可以排除是中毒至死。”
鹿鸣仔仔细细看完了报告,再传阅其他人。
“那他怎么死的?”
“应是急症或风疹,小女不能百分百确定。死者眼部发红,咽喉切开后发现肿胀堵塞,头颅受过撞击,血管有爆裂的迹象,压迫鼻腔出血。”
“传讯鲁兴当天接触的所有人和药铺老板周五,把证人分开,一个一个笔录,不许逼问和串供,实事求是。”鹿鸣叮嘱,“别把人吓出毛病来,胡言乱语的,证词也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