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婵面色白了,瞪大眼睛瞧着几乎从头到脚被斩成两半的罗汉子。罗汉子圆目睁的很大很大,眼珠子仿佛要从眼眶里蹦出来,浓稠的血液爬满他那张不成人样的面容,姿势怪异地滑在台阶上,手里攥着一个月光石。
比起人,更像是怪物。
婉娘差点吓晕过去,忙捂住晞婵瞪直的眼睛,急切地小声道:“女郎快别看了,好几个都吓死过去了,您怎么还一直盯着看?”
晞婵没有回答。
她既惊吓,也恍若隔世。不对,本就隔世,何来恍若。
他还是那样,下手痛快。
只现在的人是罗汉子,而不是她。
晞婵心上发颤,屡屡在想,今世的自己会不会像前世那样,或者是现在的罗汉子那样,死状凄惨。除了李覃,她再未见到过有比他更狠的人。
这些重活一世后她从来不曾真正想过的问题,终于浮上她的心头。
她看着死去的罗汉子,忽有一瞬的无力。
即使重来,但每个人的性格,生长环境,信仰,野心,都不会发生改变。就算选择不同,终究会有一条命定的轨迹,走向他该走的位置,他有能力走到的位置。
就像一把转动的扇子,怎么转,都是圆。
李覃转过身,无视府上的惊乱,从腰上取出一张纸,被墨水浸透的彻彻底底,字迹全无。
他看上去想把所有闹事的人都劈成两半:“今日还有谁去过阁楼?这张纸又是谁打翻墨汁弄毁的?”
刚来两日的女婢听了,一看罗汉子的惨状,再想起方才晞婵提过自己上楼看灯,当即爬跪出来,哭喊解释:“婢女只是上楼看灯,绝对没有动过君侯的东西,也从不曾打翻砚台。”
然而这会儿的李覃,坚若寒铁,宁错杀一千,也不愿放过一百。
他提着鲜血淋漓的剑,走下高台。
婢女吓的尖叫乱爬。晞婵见了,即便心里惧怕,也还是上前一步,打算说明情况。
那婢女瞧见,眼里倏地放出光彩,连滚带爬地指着晞婵,泣不成声道:“晞婵!晞婵姑娘今日也去过阁楼,君侯可是忘了?既然不是罗汉子,奴婢也敢对天发誓不是自己,那肯定就是晞婵姑娘了!”
“晞婵姑娘,你说句话呀!”她爬去拉扯。
晞婵本就头昏,现在被扯的浑身难受。她缓缓抬头,对上李覃逼视的目光,正要开口,婉娘突然站了出来,回头对她一笑。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情绪。
慈爱,祝福,珍重,告别。
唯独没有后悔。
“是老妪不小心打翻的。”
晞婵惊吓。却见李覃阔步走来,不过两个呼吸,就气势冰冷地绝情挥剑。
“李覃!”她连忙抱住婉娘,侧头红着眼睛,道,“是我无意弄脏的,你要杀就杀我。”
阁楼的门砰然关上。
院子里的人四窜而逃,陆夫人被李箖琅扶着回房,他命人将焦大的尸首处理了,站在血色模糊的院子中央,抬头望了眼阁楼二楼的烛火,忽地垂首长叹,面色痛苦。
“郑家娘子,我李家祸害呀!”
二楼栏杆旁。
晞婵被他掐着脖颈,抵在栏杆上,上半身几乎悬在半空,脚尖着地。
她不停咳嗽着。男人毫无怜惜,眼里没什么温度,甚至将她往下又压了一分:“谁给你的胆子?”
晞婵已经悬空了,只因脖颈被他攥着往上提,才没有掉下楼去。她断断续续道:“都说了是无意。你的东西在二楼,大概是罗汉子走时觉得不值钱扔下的,我下楼的时候没有点灯,不小心碰到书案,才染黑的。”
然而这时最让她痛苦的,不是脖颈,也不是勒在栏杆上的脊骨,而是头顶充血的胀痛。
她甚至以为,自己今天必死无疑了。
“不值钱?”他突然反问,终于拉起她,连拖带拽地将她扔在书案上,长身蹲在她面前,“那你看看,这个可还值钱?”
李覃拿过案上一支断箭,伸到她眼前。
晞婵一瞧见,就惊恐万状地往后缩去,靠坐在墙角,抱紧自己,一点儿也不敢看拿着箭矢的李覃。
方才快要坠楼,快要被他掐死,她都没有像现在这般浑身发抖。
李覃冷笑,起身走近,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戏谑道:“看来很值钱?”
“李覃,”她忽然抬起脸,上面泪痕斑驳,此刻仿若失去魂魄的傀儡,没有半分往日的灵动,“你能不能直接杀了我?不要吓我了。”
对死的畏惧,和对痛苦折磨死去的畏惧,晞婵选择前者。反正今日无论如何,她都不指望李覃会大发慈悲放过她。
尤其是当这支箭矢重新出现的时候。
还有之前对罗汉子之死的无力。
“杀了你?”他笑,蹲下身,不紧不慢地晃着那支断箭,“这支箭是和那张纸放在一处的,要不就用它杀了你怎么样?”
晞婵泪瞬间就出来了。她突然冷静下来,这次没让李覃拭泪,也不让它掉在地上,而是自己用手背慢慢擦去,带着鼻音道:“既然你一定要杀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那就如此吧,是我愚钝,不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房中枕下有一匕首,是唯一愿意真心护我、珍视我的人相赠,如果一定要死,还请君侯仁慈,容我用它长辞。”
李覃拧眉,不满地将箭矢插在地板缝里,道:“用也是用它。”
但他转念一想,又补上一句:“我没让你现在就死。”
晞婵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没理。李覃只觉她那一眼像在骂他,但又找不到证据,脸色铁青道:“我同你说过不要上四楼,到底是我的话管用,还是我母亲话管用?阁楼谁花钱建的?又是谁管的开与不开?你偏不听,被人设计构陷。还弄坏了我珍视的东西,怎的,你珍视一把匕首,我珍视的你就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