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缀锦阁到茶楼的这一段路,沿途尽是商铺,没个清静的地方。
郑娴儿虽然披着斗篷,却没有刻意遮掩脸面。她神色坦然,扶着春杏的手,走得十分悠闲。
沿途果然有人认出了她,唤声“楼三奶奶”,她便回应以微笑。
一石激起千层浪。
路人纷纷看了过来,有人如避蛇蝎,有人欲言又止,还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郑娴儿一概微笑以对,大大方方地任人打量。
春杏和韩婆子最初有些缩头缩脑,后来也就放开了,学着郑娴儿的样子昂首挺胸,坦然地从人群中走过去。
留下身后一片议论纷纷。
不用听也知道,此时定然是说好话的人少,说坏话的人多。
春杏耳尖听见了几句,不由得便有些愤怒:“有胆子当面来骂!背后嚼舌根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郑娴儿浅笑摇头。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英雄好汉?大家都是凡夫俗子罢了!
韩婆子沉默地走着,脸上有些发红。
她记得自己倒是当面骂过郑娴儿的。那时她觉得自己一身正气,十分了不起。后来也不知是怎的,与郑娴儿相处久了,再知道她做出那等伤风败俗的事,她竟完全不觉得该骂了。
你问她为什么会这样?谁知道呢!
眼见街上的人越来越多,韩婆子往郑娴儿的身边靠了靠,低声劝慰道:“奶奶别往心里去。那些只因不知道奶奶的好,所以才会在背后说闲话。咱们也犯不着跟她们置气——路上风冷,咱们乘马车去吧!”
郑娴儿微笑摇头:“说走着去就走着去!你若嫌累,你自己先回去!”
韩婆子闻言便不说话了。
横竖这主子是个脸皮厚的,倒也用不着她瞎操心。
郑娴儿的身边清静了下来,耳朵里便听到了远处的声音。
果然有许多不堪入耳的嘲讽。多数人认出她之后,目光都会不怀好意地往她的腰腹位置瞟一眼,然后飞快地移开,仿佛多看一眼便会脏了他们的眼睛似的。
同时却也有不少人在扼腕叹息,叹她放着康庄大道不走,竟误入歧途,葬送了自己大好的前程。
到了后来,就连韩婆子和春杏,似乎也有些失落起来。
“自甘堕落”四个字,放在郑娴儿的身上再合适不过,似乎确实是值得人叹一声“可惜”的。
唯有郑娴儿自己完全不觉得可惜。
她昂首阔步坦然地向前走着,心里始终十分坚定。
谁说扛着那座牌坊过一辈子就是“大好的前程”?日子过得好不好,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因为这个孩子的突然到来,这几天她的心里是有些惶惑、有些茫然的,但即便如此,她也从未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今日之所以选择步行走到茶楼去,就是为了让等着看她笑话的人都知道,她并未以那件事为耻,她还要像从前一样,坦坦荡荡地活着。
这是她的态度,她必须拿出勇气来。
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如今至少还有人感念着她刑场救人的勇气和好心,虽然嘴上未必敢为她说话,心里却还是有几分佩服的。若是再耽搁一阵子,这件事渐渐被人们遗忘了,她的肚子却渐渐地遮掩不住,那时才是真的没法见人了!
熬过这一阵就好了,郑娴儿心里暗暗盘算着。
人都是擅长遗忘的。熬过了这一阵子,就会有更新鲜的消息占据人们茶余饭后的时间,那些嘲笑和谩骂,总会淡去的。
不管将来如何,她总要昂首阔步,沿着自己选的那条路走下去。
身后有人追了上来,却是听松苑的那个小厮。
郑娴儿见了他,了然地一笑:“他怎么说?”
小厮躬身,面露难色:“爷什么也没说,上车走了。”
“那就对了,”郑娴儿笑得轻松,“他若是嘀嘀咕咕婆婆妈妈的不肯出门,我才瞧不起他呢!”
小厮擦了一把汗,心中暗道:“你是不知道爷临走前的脸色有多吓人!”
郑娴儿正要打发小厮回去,春杏却在她耳边嘟囔了起来:“说不送还就真不送了!这一别不知道多久才能见,您就一点都不担心?”
郑娴儿微笑不语。
她当然不担心。楼阙那混蛋的本事大着呢,那么多鬼鬼祟祟的事瞒着她,怎么会没本事保住他自己的性命?
小厮在后面跟了几步,终于又鼓起勇气禀道:“奶奶,太太请您即刻回府,说是有事相商。”
“哦?”郑娴儿的脚下顿了顿。
小厮忙又补充道:“我们爷出门前吩咐过,奶奶任何事情都可以自己做主,不必……受任何人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