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旨意送来至今,皇后都迟迟不动身,你以为洛阳那边猜不到你的打算吗?不,皇帝很清楚你的盘算,他就是在等着你造反,只有你造反,他才有借口名正言顺的废后、废太子,再将太子党的老臣们和反对汉化的勋贵们一网打尽!”
王芸儿声声叹息,声泪俱下的给她们分析利弊。她们还太年轻,总是一腔热血,不懂隐忍,早晚要害了自己。
“皇帝手中有百万兵马,皇后再努力,也至多能凑出十万之数,与皇帝开战,无异于以卵击石。一旦皇后拥立太子登基,皇帝的大军会立刻回师踏破邺城,届时皇后和太子,以及在座的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还有皇后的家族、穆贵嫔的家族、贺乡主的家族,统统都要陪葬。如果鲜卑勋贵都因此被诛杀,以后朝堂上就更没有人能为鲜卑发声,鲜卑的文明才要真正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皇后,人活着才有希望啊。”
王芸儿言辞恳切,动之以情道:“皇后就算不爱惜自己,不心疼陆氏一族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们,也请可怜可怜你那一辈子坎坷受难的母亲吧,她还在等着你带她回洛阳呢,她老了,再不回去,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故乡了。”
那一串串分析利弊的道理,都无法让陆顺华有何情绪波动,可听到母亲时,她的眼泪终是从眼眶滑落。
她不怕死,也不在乎陆氏一族的存亡,可窗外的呼呼北风之声,将她的思绪又拉回了那一年寒冬,母亲病重昏沉之时,口口声声喊的都是爹娘。
母亲老了,母亲在洛阳的亲人也老了,再不回去,他们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陆顺华闭上了眼,一时泪如雨下。
王芸儿抹了抹眼泪,恢复了平静,“老奴言尽于此,皇后若是还要执迷不悟,可以现在就杀了我,否定这遗诏,继续跟皇帝斗下去,但是我相信,最后一定是以皇后的一败涂地收场。”
殿中的气氛一时默了下来。
明锦闭了闭眼,王芸儿说的不错,一旦开战,她们的失败只是早晚。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仇恨,就让所有人陪上性命,不能因自己的私怨,就陷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
她们不该再一意孤行的去赴一场必死之役了。
她要报仇,可以靠自己,但不能伤害别人。
深吸一口气后,明锦走到了陆顺华跟前,默默将陆聿的绝笔信递给了她。
陆顺华哀色一滞,呆呆看着她,面色不解。
明锦告诉她,“这是陆聿出征前留下的信,前不久,李媪把信交给了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隐瞒皇后他真正的遗愿,鼓动皇后造反,他在信里也是希望皇后能好好活下去,不要想着给他报仇。”
王芸儿见她终于醒悟,心中甚慰,不由掩面而泣。
陆顺华神色震愕,她连忙接过信,一字一句地看着,眼泪也一滴一滴地落下。
看完后,她闭上了眼,泪珠成串滚落,打湿了信上那最后一行字。
——妹,无需为吾报仇。
这是对明锦说的,也是对她这个妹妹说的。
陆顺华紧紧按着那几个字,心如刀割,无声哭泣。突然,她睁开眼,毫无征兆地打了明锦一个巴掌。
明锦被打的脸一偏,她眼光微动,没有惊讶,没有抱怨,反倒缓缓下拜叩首。
“请皇后起驾,前往洛阳。”
陆顺华含泪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这个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劝我收手,唯独你没有资格。”
明锦喉头微哽,她回望着陆顺华,认真道:“我不会去洛阳,我会留下,他答应过我会回来,我会留在这里,一直一直等着他。”
陆顺华眸光颤动着。
陆顺华终是妥协了,遵旨带领太子和六宫前往洛阳。
明锦让王芸儿带着太后遗诏与陆顺华同去洛阳,亲自向皇帝解释,将造反之事全部推到她身上,说造反是她一人的主意,皇后不赞同,便罚她留下为太后守陵思过。
王芸儿答应了,这是最好的方式了,牺牲明锦一人,就能保全其他人的性命。
众人启程那一日,明锦到城外相送。
穆兰若给了她一把匕首。
“皇帝已经完全掌控了洛阳的局势,你明知只要你去了洛阳,皇帝就会废了陆顺华,改立你做皇后。你明知他已经死了,却还要留在这里等待他的归来,我比不上你。”
明锦眸光微动。
“这把匕首,是我的信物,见刀如见人。谁敢逼迫你,你就带它去投奔我的哥哥,谁敢逼迫你,你就拿它杀了谁。”
穆兰若将匕首放到她的手心,眸中泪光涌动,“替我留在这里,我希望,我衷心的希望,你可以等到他的归来。”
言罢,转身登车。
明锦看着所有人都坐上马车,滚滚离开邺城,向洛阳驶去,眼泪也滴滴滚落。
走了,都走了。
所有的故人都前往了洛阳,此间只剩她一人,孤独凝望,孤独等待。
她没有再回邺城宫,而是去了平南王府。
不知何时,满院的梅花已凌风怒放,如火如荼。
她坐在幼时的秋千架上,仿若哥哥还在身后为她推着秋千。
一阵风起,落梅纷纷扑在她的身上,她荡着秋千,看着这一片萧条冷清的冰雪世界。
她会留在这里,守着他们在邺城的所有记忆,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
春观桃花,夏采莲蓬,秋赏芙蓉,冬折红梅。
一个人,一直一直守在这里,慢慢变老,静静死去……
结局上·乘衣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