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去了洛阳,明锦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了邺城。
昔日繁华喧嚣的京师,在失去其政治地位后,便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只能在角落里静静被人遗忘。
有时候,明锦会回去邺城宫看看,偌大恢弘的宫殿中已然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主子了,只剩下一些老弱的宫人内监在此看守宫殿,邺城宫如同一个巨大的囚笼,将他们困锁其中,余生只剩无边无际的孤独。
明锦每天都会沿着宫城的石板路走一圈,一个人,不知疲倦。
这座宫殿,承载着她和陆聿前世今生的爱,与皇帝不死不休的恨,当所有人都离去后,那些爱与恨的记忆,也渐渐模糊,好似随着冬日的落雪,逐渐飘零。
她不停地绕着宫城走啊走,每到一处,都会回忆她和陆聿在此的点点滴滴,这座前世的牢笼,如今却成了她回忆唯一的载体。
所以她不能停下,如果停下,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记住什么。
元晔回来邺城那一天,是腊月里一个难得的晴天。
太阳洒下金色的光芒,照在屋檐的积雪上,几只肥滚滚的麻雀在雪地扑腾着翅膀,惹得碎雪四溅。
明锦如过往一般呆呆坐在秋千架上出神,阳光透过枯败的树枝洒在她的脸上。
忽然,一道阴影从背后笼来,挡住了太阳的光芒,一双温厚的手掌搭上她的肩膀,轻轻帮她将秋千推起。
明锦的身子瞬间随着秋千扬起,心也在那一刻漾起,在秋千回落时,她双脚柱地,霍然回头。
可当看到身后站着的人是元晔时,她的笑意滞住,眼中的光芒也迅速黯去。
“阿锦。”
元晔轻轻唤了她一声,语调温柔,他向她伸出手,想拂去她发梢的落雪。
明锦却连忙从秋千上起身躲开,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元晔的手滞在半空,他缓缓收回手,紧握成拳,“见到我,你好像很失望?”
明锦摇摇头,“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元晔又向她走近一步,动容道:“这里还有你,我没有忘记。”
……
邺城的百官随皇后抵达洛阳后,皇帝亲自相迎,却没有见到明锦的身影。
那是他唯一朝思暮想的人,却独独她没有回来。
元晔并不意外,这些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陆顺华毫不隐瞒地告诉他,“崔内司疯了,竟然鼓动臣妾拥立太子登基,割据谋反。臣妾本该立刻将其诛杀,却因她是陛下托付之人,不敢擅自处置。故而只是罚她留在邺城为太后守陵,静思己过,等臣妾来到洛阳,向陛下说明情况后,再由陛下发落。”
王芸儿为她作证,说明锦已经发疯,精神失常了,不宜再留在宫中侍奉。
连三公主都主动站出来证明,常氏是在陆鉴死后自愿为其殉葬,陆丽华姐弟想诬告皇后谋反,已被就地正法。
一切都那般合情合理,让元晔找不到分毫错处。
虽然心知肚明这些都是陆顺华自我开脱的借口,可造反之事,她毕竟没有付出任何实际行动,何况,她还将太子安稳带来洛阳,阻止了一场动乱。
百官中有不少是反对迁都,赞同皇后拥护太子登基的,他此刻若深究陆顺华的责任,只怕会引起朝堂人心动荡。
元晔默许认可了她的说法,对她说:“你做的很好。”
陆顺华回之一笑,知道自己过关了。
皇后与太子抵达洛阳,局势彻底稳定后,元晔便以东巡之名,再度回到了邺城。
他会回来,亲自带明锦回去洛阳,回去她前世的故乡,完成对她的承诺。
……
光影婆娑,梅花纷纷而落。
“前世,你不是跟我说过,你最喜欢洛阳的邙山青,洛水长吗?前世,我没能带你抵达洛阳,这一世,我来带你回去故乡。”
元晔对她伸出了手,殷勤相望。
“阿锦,跟我回洛阳吧。”
“不,我不能走。”明锦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拒绝道:“这一世,我的故乡不在洛阳,我和他的回忆都在此处。我跟陛下不一样,陛下可以毫不留恋的抛弃过往的一切,但是我做不到,我靠着和他的回忆活命。”
元晔久久默然,他放柔了语气,“去了洛阳,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让我们忘掉在邺城的所有痛苦记忆,你可以在洛阳开启新的人生。”
明锦淡淡笑了,痴痴道:“我生于此,长于此,将来也要亡于此,我不会走,我会留在这里一直等着他。”
元晔心里涌起一股灼热的酸楚,“可他葬在了洛阳。”
明锦摇摇头,“不,他一直在我的心底安息。”
元晔看着面前已如行尸走肉般没有精气神的明锦,眼神复杂而心痛。
他想带她走,给她希望,给她勇气,重塑她的精神,让她重新振作,永远幸福快乐的活下去。
只要可以让她快乐,他可以付出一切。
“阿锦,你跟我回洛阳,如果你不喜欢宫廷,我可以禅位给太子,就我们两个人,隐居在洛阳的山野,我也可以给你一个家,几个孩子。”
帝王在这一刻,褪去了所有的锋芒,言辞恳切,神态诚恳,只为挽回他的爱人。
“我们的胤儿那么可爱,他会重新出生在这个世间,我们再给他生几个弟弟妹妹,我们在一起,简单幸福的生活一辈子。”
明锦依旧是那副痴痴呆呆的神态,对他描述的美好未来丝毫不心动,反问他道:“可陛下还有那么多后妃,你若带我隐居,后宫的嫔妃们要怎么办?她们都是为了家族入宫,她们都不得已,她们也很可怜,我希望陛下能像爱我一样,好好的爱惜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