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们一行人跟随公主穿过居庸塞,直奔易水……”程七的声音由慢到快,让人把注意力一点点地投入他所讲的故事中。
阴嫚站在不远处听着,想着,要是战乱结束,程七倒是可以考虑去说书,说不定还能当个祖师爷,以此名垂青史呢。
说道阴嫚突围杀进燕国中军时,程七眉飞色舞,表情到位,哄得听书人一愣一愣的。
“说时迟那时快,公主单人匹马地杀进燕国中军,长槊一横,燕国军旗轰然倒塌。那燕王一见大事不妙,翻身上马欲逃走。公主自不会放任他跑了。只见公主调转马头,长槊一出……”
声音戛然而止,正听得尽兴的小兵们一愣,茫然地看向程七。
程七这才优哉游哉地吐出一句:“预知下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听到这话,阴嫚眉头一挑,怎么还真让我说对了?说书人的祖师爷是他?
其他兵卒倒是不管什么祖师爷不祖师爷的,他们的胃口被吊得老高,这要是放程七回去,他们今天晚上就别想睡觉了。
但程七却说道:“不行,今天真不行了。我还得去遛马呢。”
“我替你去还不行。快快快,接着说。”
程七有些犹豫:“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那人打包票,“我老家就是养马的,保证给你的马溜得膘肥体壮。”
“对对对,我还有咸菜干,也给你。”
“我也有……”
架不住众人热情,程七只好继续说下去。
当然,阴嫚要是没看到程七偷笑的话,她也信了。她上前一步,站在了程七的身后,小兵们见了她纷纷面露惊恐。
程七浑然不知,还问道:“你们怎么这副表情?”
阴嫚回答:“大概是吓到了吧。”
程七费解:“这有什么可怕的?”
阴嫚赞同:“是啊,这有什么可怕的。”
“……”程七终于感到了不对劲,他僵硬地转过头,缓缓地向上看去。在看到阴嫚的脸后,他发出妈呀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着程七这副见了鬼的样子,阴嫚沉闷已久的心情终于好上了几分。
残阳如血,染红了整座城池。
楚兵们穿梭在城池中,粗暴地踹开目之所及的每一道房门,掠夺金银、粮食、妇人。面对苦苦哀求的人们,楚兵们非但没有同情,反而还感到畅快,动作更加凶狠起来。
反抗的,杀!不反抗的,也杀!
他们就是要将自己吃过的苦,受的罪全都发泄到这座城池中!他们要把失去的一切从这里找回来!
越来越多的士兵迷失了心性,化身为凶狠的猛兽,扑杀着毫无反抗之力的普通人。整座城池变得沸腾,化作炼狱。
项羽骑在马背上漠然注视着一切。
在他眼中,荥阳里的这些人早就不是值得他同情的人了。他们是协助刘邦的敌人,是背叛楚国的叛徒!对待敌人,对待叛徒,就应该用最残酷的手段惩罚他们。好让这世上的人知道,与他项羽为敌是什么下场!
一个妇人扑向了项羽,但很快就被楚兵按在地上。妇人怒视着项羽,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项羽你给了我们什么?凭什么要求我们为你而死!”
“大王帮你们推翻了暴秦。要是没有大王,你们到现在还是秦朝的奴隶呢!”一名楚兵呵斥,“你们这群不知感恩的贱民!”
项羽不想跟这样低贱的蠢妇说话,他抬了抬手让人把妇人拖走。
可这妇人却不知从哪得到了力气,竟挣脱了束缚,拔下木簪径直地冲向项羽。然而还没她等妇人靠近项羽,一把长矛就刺穿了她的腹部。
项羽冷漠地想,蠢妇。
可那妇人却握住了长矛,死死地盯着项羽:“为我们推翻暴秦?呵。”她冷笑一声,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到底是为我们推翻暴秦,还是为你项羽自己推翻暴秦?”
“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我们,就该知道我们的苦衷,我们的身不由己。而不是高高在上地决定我们的去留,简单粗暴地将我们划为敌人!”
妇人的声音变得虚弱:“说到底你们这些贵族不过是为了你们自己称王称霸才推翻暴秦,而我们这些人只不过是你们的工具,是你们的垫脚石!”
项羽一愣。
“大胆刁妇,竟敢冲撞大王!”
楚兵拔出长矛,又一次扎入了妇人的身体。妇人口吐鲜血,重重地摔在地上,她努力地看向项羽所在的方向:“我诅咒你,我,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在吐出最恶毒的语言后,妇人气绝身亡,可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却让项羽久久不能忘怀。
说来也奇怪,项羽久经沙场,什么死状没见过,什么诅咒没听过,可他偏偏记住了这个妇人的样子,记住了她的诅咒。那诅咒一遍又一遍地侵蚀他的内心,让他感到烦躁,感到不安。即便他用尽办法,却依旧不能摆脱这种感觉。
项羽独自坐在城头上,企图让刺骨的寒风带自己走出这种怪异的感觉。可冷静下来后,他又在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就此罢兵。”范增的声音炸在耳边。
项羽猛地抬头,范增又一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板着一张脸,还是那副讨厌的样子。
“罢兵?为什么?”项羽不解,当初是范增极力主张杀掉刘邦的,现在他打了胜仗后,为什么要让他罢兵?
范增露出“孺子不可教也[1]”的表情:“此时非彼时,你难道没看到刘邦已经荡平了北方四国,今日的汉国已经并非昨日的汉国。刘邦举兵修武,就是准备与你一决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