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横意识到自己惹上了麻烦,他连忙看向自己的兄长。
田荣上前一步:“外臣见过大公子。”他弯起眉眼为自己和弟弟开脱:“刚刚臣与舍弟不过是在议论天下局势,言语间涉及陈年旧事,引得公主不快,外臣在此替舍弟道歉。”
阴嫚怒道:“你撒谎!你——”
田荣打断了阴嫚的话:“公主您已经教训了舍弟,外臣想他已经得到了教训。更何况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不是吗?”
阴嫚盯着田荣咬着牙。
父王对背叛深恶痛绝,当年的雷霆之势即使未曾亲眼所见,但从那些经历者的口中也能窥见一二。她很清楚,旧事重提只会引来父王的勃然大怒。
她和兄长失去了母亲的庇护,也没有外家的支持,本应该蜷缩在深宫中小心地活着。
可偏偏兄长是父王的长子,是所有人眼中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也是欲登王位的野心家们眼中的绊脚石。无论他们想不想,他们都已经卷入了夺嫡的风暴中。
至此,明枪暗箭永远不会他们的身上离开,恶语中伤更是时常落在他们的头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履薄冰。只能靠着父王那点微薄的亲情勉强生存。如果失去了父王的怜惜,她和兄长会死无葬身之地。
田荣就是抓住他们的软处,所以才敢肆无忌惮。
可是我好不甘心啊。明明侮辱母亲的人就在眼前,我却没办法替母亲出气!纵然阴嫚有一腔怒火,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田氏兄弟离开。
“等等,”扶苏的声音从阴嫚的头顶传来,他迎着田氏兄弟惊讶的目光说道,“令弟以下犯上,欲伤我秦国公主。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怕是说不过去吧。”
田荣端着僵硬的笑脸,问道:“那公子要如何?”
“鞭笞五十。”
“你——”
“怎么,阁下是不满吗?”扶苏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在我秦国境内惊扰我秦国公主,是当我秦国无人?还是觉得将来的秦国会在二位的股掌之间?”
田氏兄弟脸色不佳,不得不认下这五十鞭。
阴嫚虽然出了气,但她更担心兄长。田氏兄弟,小人也。兄长惩治了他们,怕是会惹来麻烦。她现在又懊恼自己的冲动。
“好啦,万事有我呢。”兄长揉了揉她的头,“别老蹙眉,当心提前变成老妇人。”
阴嫚下意识地回嘴:“你才提前变成老头子呢。”
“老头子?”扶苏失笑,一手托起她,另一只手刮着她的鼻子:“你从哪蹦出这么多怪词?”
阴嫚:“……”喂,虽说我的外表看起来只有三岁,但我的灵魂是一个十八岁的成年人了。这样被人随随便便地抱起来,真的很丢脸!
扶苏见到阴嫚露出嫌弃又反抗不了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阴嫚撇撇嘴心道,喜欢戏弄人的哥哥。太史公怎么没把你这一面也记下来?
只可惜欢乐有时,唯有苦难才是亘古不变的。
那是普通又不普通的一天,阴嫚如往日一般来找扶苏玩。但不巧的是嬴政和扶苏正在议事,她只能在外面等着。
忽然,屋里传来竹简落地的声音。阴嫚心头一紧,连忙跑进去,却发现兄长跪在地上,一卷竹简摊在兄长面前。
坐在主位上的嬴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明明是毫无波澜的一句话,却让阴嫚感到了刺骨的寒意。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说不出一个字。
“父王。”扶苏的声音很轻,但却能够让每个人听清他的话,“那是儿臣的母亲,是生养儿臣的母亲,儿臣决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她,侮辱她!”
“所以你在替她,替那些罪臣鸣不平。”嬴政下了定论。
扶苏挺直了脊背,一字一句道:“儿臣没有。儿臣只是就事论事。法令本身是为了安民固邦。可轻罪重罚已经成为不安稳的根源,为了秦国的千秋伟业,它必须作出改变。”
阴嫚虽然看不到扶苏的表情,但她还是能感受到扶苏的悲痛。他明明是在提出最中肯的建议,结果却被父亲误会成徇私枉法,结党营私。
嬴政站了起来,缓缓走向扶苏:“自你入朝以来,可谓是意气风发,群臣敬仰。”
“不要怪阿兄!”阴嫚张开双臂拦在扶苏和嬴政之间,“是我,是我听到他们侮辱母亲,是我先动的手!父王要罚就罚我。”
扶苏和嬴政见状皆是一愣。
“阴嫚,不得无礼!”扶苏马上回过神,急忙将阴嫚拉到身后,对嬴政行礼道:“父王,阴嫚还小,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是有意冒犯您的,请您宽恕她!”
虽然阴嫚的心已经飞到了嗓子眼,但她还是颤抖地说出真相:“是他们先嘲笑母亲无寿,我气不过,所以就用水泼了他们。可,可他们也报复回来了啊。要是没有兄长的话,我早就被他们砍死了……”
“他们对你拔剑?”嬴政的眉头皱起。
阴嫚实在太害怕了,她死死地抓着扶苏的衣袖,紧张地看着嬴政:“我已经没有母亲了,不能再没有阿兄了。”
嬴政闻言冷峻的脸上泛起了一抹复杂的神色,但很快就被他隐藏了下去。他沉默了良久,终是说道:“仅此一次。”
宽大的袖子从阴嫚的眼前划过,嬴政的背影还是那样高大威严,但却让人感到了沧桑落寞。
在恐惧退去后,愧疚攀爬上阴嫚的心房。她抿着嘴,就在刚刚自己卑劣地利用了一个死人。可是,如果不利用帝王的恻隐之心,一直照顾她的兄长就会成为为罪人脱罪的恶人,届时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