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峥收了伞,宋影山的狐裘和发丝迎风被吹得乱舞,祝峥稍稍侧过身子,屏障无声撑开挡去山风:“师尊稍等。”
他对着石桌随意挥开手,雪层瞬间被掀开,祝峥将碎雪拂掉:“师尊坐。这个仙山也不知道有无仙君在此,若是有,贸然叨扰,弟子再行赔罪。”
宋影山没有坐下,转身透过厚重的枝丫看向空中。
松柏长青,树干逾百丈,与月平齐。高处的寒风呼啸,树上奇异地没有积雪,此刻盈满银盘月光,又与落满雪并无不同。
祝峥见他不坐,凑到他身边道:“师尊觉得此景如何?”
宋影山道:“确是‘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祝峥听完,长腿一跨坐在他对面,将伞放在桌边,看向他笑道:“也与弟子想的别无二致。”
宋影山侧首看他,少年的瞳孔在月色下极其深邃,又格外通透,满满当当映着他的身影。
宋影山拂袖坐下,夸道:“学得不错。”
祝峥支起一只手托腮,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身上:“师尊,有什么诗词是说人如月的吗?”
宋影山垂眸思索一瞬,道:“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1”
祝峥拧着眉想了许久,问道:“什么意思啊?”
宋影山道:“形容女子长相甚美,肤白若雪。”
祝峥撇嘴:“肤浅,不好。”
宋影山看向他,眸光清浅,面容半隐在月色下,垂眸阖眼间,长睫在眼尾投下的阴影都跟着浅浅呼吸起来。
祝峥的目光顿在那里。
平和的嗓音随之响起:“如何肤浅?”
祝峥一怔,猝然对上宋影山的目光,那双向来从容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却让他心头一跳、莫名慌乱起来。
他被吸引停留的那一瞬极其短暂,又被无限拉长,在寒风猎猎的寂静下像是某个极易被发现的能够永恒的剎那。
祝峥扭头错开视线看向远处,有些僵硬地放下手搭在石桌边沿,指尖从下方无意识扣紧了石桌。
稍顷,他道:“只讲美貌,不讲气质,差点意思。”
宋影山道:“月影年年岁岁不相同,或寓团圆或寓困苦,借物喻人的写法也全凭赏月之人当下心境。你看它是何气质,它皆可有。”
祝峥认真听着,想了片刻,看向他笑道:“师尊说的是。那师尊觉得,今日和中秋那日比,哪回更好看?”
宋影山看向那一轮圆月,良久,道:“今日更加孤寒。”
祝峥笑出声:“是弟子非要带师尊来这里吹风了。”
宋影山看着孤月悬空,没有应。半晌,听见祝峥轻声道:“师尊,我好喜欢你。”
这话上回祝峥也说过。
宋影山侧首,祝峥见他看他,唇角弯起又重复一遍:“弟子很喜欢师尊。”
诚挚又郑重,掺着少年敢于直白表达心意的欢喜。
宋影山所说的孤寒,并非只是说天气和地点。中秋那日,他知自己未知前路,又知新生;今日,他同样未知前路,却知凶险逼近。
在他自己尚不知前路时,少年的信任和爱重就这么直愣愣地传递给他,一次又一次:师尊,我喜欢你。
宋影山自来到这个世界,一直有种脚不沾地的虚浮感,他虽然在为自己的生机努力忙碌,却总像悬浮在这个世界之外的过客,只能看着他人在其中走动,自己参与不进去半分。
或许也是他自己的性格导致,他被半山村的人需要着,但因着他知道这不过是一场短暂的相逢,这段时间过后,那些人的生活会回到原有的轨道中,与他无关。他与仙界人打交道,是因着原剧情,那些人需要的是仙尊,不是他宋影山。
祝峥是剧情中的意外,他带他最初只是出于无奈和顺手。而今他游荡在这个世界之外,这个孩子向他伸手,执着又强势地将他拉进来:弟子需要师尊。
宋影山像是忽然有了定处,可以脚踏实地了。他眉眼柔和,荡开涟漪:“嗯。为师知晓了。”
祝峥抿唇,宋影山见他敛了神色,道:“怎么了?”
祝峥直直看着他,宋影山忽觉祝峥的眼睛深不见底。愣神间,祝峥起身转到他身侧,不等他反应便伸手在他发间拨弄一下,晃到他眼前:“师尊的发间何时落了松针,弟子都没发现。”
祝峥弹开手中的松针,笑吟吟看着他:“师尊陪弟子去开阔处看看呗。”
宋影山的那点过于亲密的荒诞感还没来得及让他避开,就被祝峥邀着站在崖边。
无他物遮挡,放眼望去连绵不绝的山峰高低错落,万里封雪,星星点点的起伏尽收眼底。
祝峥仰头看天,再看下去:“那人说这里会有云海,像海浪翻涌。但分明什么都没有。”
宋影山道:“想看?”
祝峥道:“想。”
宋影山道:“雪方才停下没多久,明日应当有,想看我们可以等上一等。”
祝峥小声抱怨:“上有星河流转,下是云海翻涌,适合赏月,我看这都是胡诌。”
宋影山听见,和声道:“要这三景同时出现,确实很难。凡人未曾到过仙山,想来也是一番愿景。实际上仙山能看到的,与人间并无不同。”
祝峥闻言转头看向他,眨了下眼:“可师尊,我们不是凡人啊。”
宋影山没明白他的意思,只在眨眼间,看见祝峥抬手打了个响指。
月光迅速黯淡下去,半隐着挂在天边,漫天星光闪现,斑斓流转于夜空中,山顶上于八方聚拢出无边云海,朔风一吹,海雾翻涌成涛浪。
祝峥望着他:“送给师尊,师尊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