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有一丝紧绷的氛围,高蝉缓了一会儿,小声道:“听闻王上御体欠安,臣……臣来探望。”
“嗯。”刘枢侧过身,准备要走的样子,“那现在看过了,王后请回吧。”
“王上!”
高蝉感到一丝不甘的情绪翻涌上来,她鼓起勇气:“王上……臣从昨日就在等待您。”
刘枢公事公办的笑笑,“王后辛苦了,只是寡人身体实在不堪,也无能为力。”
她脸色如常的说着这些话,又咳嗽几下,不知是因为讲话太多,还是心情烦躁,她根本不想在外面多停。
她这样一“无能为力”便是七年,高蝉实在无法忍耐了,道:“不止昨日,每次吉日臣都会等您,臣不知还要等到何时?”
刘枢忽然转过身来,目光迸出一缕锋利,“王后慎言!”
高蝉被这样的目光刺的一怵,但话到嘴边,已没有再收回的可能了,她的视线落在刘枢身后紧闭的内殿之门上,“臣作为汉国的王后,也是您的妻子,却从未有一次机会踏入您的寝殿,试问天下有哪个王后是这样活着的呢?”
高蝉情不自禁的哽咽起来,“臣……臣不知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她又想哭了,可是她不敢,因为说出以上的话已用去了她所有的勇气。
王后讲出如此无礼的话,汉王却没有立即发怒。
刘枢只是盯着她看了片刻,不怒反笑,“呵呵呵…”
那笑容邪肆而无情,叫高蝉毛骨悚然,结结巴巴道:“臣的意思是……如果臣错了,臣可以改。”
“王后当然什么都没有做错,千万不必内疚。”
刘枢朝高蝉慢慢走过去,目光冷峻,一步一步,明明大殿中空旷如许,可随着刘枢的挨近,高蝉却感觉逼仄的喘不过气来。
“一定要寡人说的这么清楚么?错就错在……”刘枢挨到她面前,垂下头,她从来没距离她这么近过,高蝉的耳后不由自主爬上一抹红,想退后一步,刘枢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她伸手一把攥住她的腰带,冰冷又强硬的手,仿佛老鹰的爪子扣住一只小鸡一样,高蝉吓得只能凝固在原地。
年轻的君王脸上还挂着那抹凉薄的笑意,凑近她耳边,用只有她们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量,一字一句道:“错就错在,你姓高!”
高蝉一颤,感觉眼前的一切都黑了。
刘枢的话还在继续:“还记得大婚之日寡人和你说的那些话吗?不需要寡人再帮王后想起来吧?”
大婚之日……
尘封的可怕记忆汹涌而至,高蝉霎那间就白了脸色,不可抑制的浑身发抖。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秋天,她贵为相国的父亲告诉她,她可以成为王后,婚期就安排在王上及笄礼之后。
十六岁的高蝉想都没想过,资质平平的她竟然能成为那个光耀如太阳般的君王的妻子,成为这个邦国的国母。
一开始,一切都如梦幻降临身边一样,她激动的失眠,她原本无比期待那场盛大的国婚,可万万没想到,那却是往后胆颤心惊岁月的伊始……
国婚日期一推再推,只因为据说是归氏罪臣的缘故,让年介及笄的王上大病了一场,这场病可不得了,太医令和全体医正倾尽全力才将汉王从死亡之门上拉回来。
没有人来得及去追究,久居深宫的王上为什么会染上重疾,总而言之,她那一病就是大半年。
将将病愈,汉王就拖着消瘦的身体参与了自己的及笄之礼——只有及笄而没有亲政的典礼。
也就是在那场典礼上,高蝉才第一次见到了汉王。
消瘦的少女气度出尘,站在恢弘壮阔的高台之上,底下是万人敬仰膜拜,鼓乐震天,场面盛大,少女却面色不改,仪态端方。
高蝉被这情景震慑住了,偷偷仰望着那个身影,莫名心动。
可就在典礼即将结束的时候,稚嫩的君王却做出了一件所有人都不敢想的事。
只见她从腰间抽出了那柄刚佩上的三尺长剑,是的,她及笄了,终于有配剑的资格了。那长剑名唤“龙渊”,是汉国君王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象征王权的礼器。
少女拔剑出鞘,剑锋指天。
众目睽睽之下,高台上的少女目空一切,在典礼的末尾兀自展示了一场剑舞,舞姿宏丽,剑势逼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因为这是完全不合礼制的事情,少女则像旁若无人一般,一边舞剑,一边吟出一首韵辞:
“浮生兮五五之载,
飞光兮如梦如露,
否泰兮有生有灭,
君王兮何所留憾!”【注】
韵曲终,剑舞止。
少女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郁顿挫之感,她即兴而诵的一曲韵辞,既像少年人婉转百回的哀思,又像烈士断腕的决然,像受伤的鸿雁,又像苏醒的巨龙,听来令人心惊。
一场孤绝又孤傲的独舞。
凡是参与这场典礼的人,不会有人忘记这一幕的。
那一天,高蝉看到站在前排的父亲脸色很难看,她第一次感觉到,无所不能的父亲竟也有畏惧的时刻么?
及笄之礼后没过几天,便是国婚,高蝉怀着忐忑的心境入了汉王宫,她穿着一身隆重的翟衣袍服,心跳如雷,她近距离的见到了同样隆重装束的汉王。
由于前几日高台剑舞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高蝉望着汉王昳丽而冷肃的容貌,自然而然觉得害怕又孤单,她根本无法预判面对这样一个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没有新婚的喜乐,没有初立家室的温存,更没有婚礼夜晚的羞涩,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