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似乎流淌着名贵香料的味道,惹人迷醉,极目望去,似乎能看见晨光下升腾而起的梦幻般的烟雾,侧耳去听,甚至能听到宫中美人传来银铃般的娇笑。
郦壬臣走在其中,也渐渐觉得迷迷糊糊的了,直到前面的侍者停下脚步,才如梦方醒,她在心中悄悄琢磨:住在这样纸醉金迷的宫殿中,这郑国的国君可真是个爱享受的人物。
侍者的话从旁边传来:“君上正在与群臣狩猎,请郦生稍等片刻。”说完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郦壬臣把将要出口的道谢的客套话咽回肚子里,她站在一间耳室的门口,知道要在此处等待,刚才那侍者甚至都懒得将她引进去坐下,难道这便是郑国对待游说士人的态度吗?
郦壬臣对今日觐见的结果悄悄捏了把汗,同时心想郑伯会在哪里狩猎?
冬天草木凋敝,禽兽稀缺,按礼制本不该是捕猎的季节,身为一国之君的郑伯竟然在隆冬狩猎,这就足以令人咋舌了,而这壅塞的宫殿中又怎么会有猎场呢?
她在门口逡巡几步,听到耳室的另一侧传来呼喝奔走的声响,就转角去看,看到的一切解答了她心中的疑问。
只见耳室的侧面是一片空地,被一圈篱笆围拢,面积不是特别大,但也足够十几个人策马奔驰,空地里面是地毯般柔软平整的草地,正值冬天,草坪已经褪色,只留下灰黄色的草絮,此时草絮上洒满了新鲜的血迹。
十几个身着贵族骑服的男女正在对篱笆内的野兽展开一场围猎——不,准确来说,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
篱笆内的野兽种类很多,有松鼠,巨麂,野生豹子,羚羊,鬣犬,山鸡,野鸭……它们看起来不像是同一片林子里共存的野物。
郦壬臣看了一会儿,明白了,这分明是从各处的树林里搜捕来的,放进这片围起来的空地中,专门供郑伯尽兴厮杀。她仔细去看,甚至发现篱笆中还有被故意折断翅膀的黑鹳和本来用于耕地的黄牛。
郦壬臣只觉得心冷,在华夏九国中,大部分的邦国都以农业为主,因此宰杀黄牛被看作是严重的犯罪。可在这里,黄牛却被随意的屠杀。
再看那些围猎的人群,个个骑着骏马在篱墙中挥刃、追捕,杀的满头大汗,畅快淋漓。在他们中间,有个衣饰最华丽的中年男人,他的发冠与旁人都不一样,他带着一枚金冠,□□的骏马也最神武健壮,马鞍上挂着玛瑙和彩珠,垫着织锦的鞍毯。
郦壬臣认为那人大概就是郑伯了,郑国现在的国君——姒好。
郑国以“姒”为姓,与鲁国乃同祖邦国,据说千年前同出一源,本应最亲,但说来也奇怪,现在这两个邦国之间却几乎没有什么来往。不仅如此,两个国家的发展走向也完全相反,郑国发展成了最不顾古制的国家,而鲁国却陷入了因循守旧的泥淖。
郦壬臣站在篱墙的外面,远远的看着,在人们没注意她的时候,她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眼前的情景令她觉得这场觐见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不该出现在这儿,没人会听她的。
她在原地站了一个时辰,在这期间,郑伯当然抽空瞧见她了,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于是她只好又站了一个时辰。
郦壬臣大概能猜到,这是郑伯对卓寮的一个下马威。
如今商贾与朝廷已发展成了难舍难分的关系,郑王庭需要商贾的力量来充实国库,但同时却不愿意商贾过多的分享行政权力,这对哪一方来说都是一个难解的局面。
因此,对于卓寮介绍来的士人,郑伯不可能一点面子都不给就一口回绝,但也不会表现的太热情就是了。
午时到了,这场围猎渐渐进入尾声,一场围猎过后,篱笆内的活物所剩无几,但郑伯似乎正在兴头上,不愿意就此罢休,还与身旁的近臣热切交谈着什么,郦壬臣的脚早就站麻了。
篱笆外的武士观察着国君的脸色,又扔进去几头羚羊和野豕,一场屠杀似乎又要掀起了……
忽然,有一个略显稚嫩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君上还不曾结束吗?”
郦壬臣转身去看,只见迎面走来一个衣着精致的少女,她大约只有十五六岁样子,穿着便服,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她的身边走着方才领郦壬臣进来的那个宦侍。两人居然肩并肩走,不分前后。
郦壬臣感到一丝奇怪,心中猜测这到底是哪位贵女,难道是哪位大夫的女儿吗?还是郑王宫里品级较高地宫女?
她看不出这女孩子的身份,也就不好行礼,只能微微欠身,垂首肃立,有点尴尬地杵在原地。
“我早就说了吧,君上完全没有要出来的意思。”那名宦侍不耐烦地抱怨着,仿佛带她来这里是浪费他时间。
“可是蜡祭典礼今晚便要开始了呀,君上既要与我一同去为黔首们降福,今日总得演习一遍吧。”少女的秀眉蹙了蹙,担忧道:“我还是头一次参与这样的典礼,万一出岔子可怎么办。”
郦壬臣听到她的话,心里大为震惊,按照礼节,能够与国君一同参与蜡祭典礼的人……不正是只有国君正夫人才行的吗?!
虽然早就听说郑伯今年娶了一位刚及笄的新夫人——作为上一任殁逝夫人的续弦,但郦壬臣完全不敢相信近前的女孩子就是郑伯夫人。
倒不是这女孩年龄小的缘故,而是宫中的侍从对待她竟然完全不像对待女主人的态度!
郦壬臣趋行上前,朝女孩拜倒,“小人觐见伯夫人,夫人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