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巧了。”归霁恍然大悟,当今顾命三公之一的武安侯符氏一族,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她又问:“不过听闻这位子冲小将军许多年前便被先太王太后招进王庭里做了王上的郎将官,陪在王上左右一同长大,后又擢为王上贴身车府令,常年深居王宫,无诏不得离开。怎么会叫兄长在城外遇见?”
两人聊着,一循茶见了底,小厮又奉了水果来吃,一碟碟摆在漆色陶盘里,小巧玲珑,分外精致。
归灿拈一片凉瓜吃着,回道:“子冲大夫今年方及弱冠,二十岁整,据他说,这次是赶回父亲身边举行冠礼,礼毕,又匆匆赶回来的。这等大礼,想来王上也不会不放他走吧。”
“原来如此。”归霁看归灿嘴里一直在吃,从进门到现在都没停过,好笑道:“兄长你慢点吃,几年不见,食量大涨啊。”
归灿才不管她打趣的话,又捡了一块柰果放在口里,嚼了几下,喝了口茶,理直气壮的说:
“我就是想吃嘛!堂堂男子汉,多吃点零食又怎么了?你也一起吃啊。”说着给妹妹也递了一块果子,归霁笑着退拒道:“我哪有你这好胃口啊,方才飨食吃太饱了,还不饿呢。”
归灿毫不客气的又把果子扔到自己嘴里,接着说道:“我这几天回想啊,这子冲小将军也算是唯一陪伴王上长大的人了,与王上情同手足,在王庭之内,说是长堪盛宠也不为过,此次一见,那模样,那气度,真个是风神俊逸,正气凛然吶……”
归灿瞧了瞧妹妹,若有所指的道:“下次邀他来家中,你也见见。”
归霁兴致缺缺,“我见他做什么?”
“哎。”归灿笑道:“妹妹过两年也是要及笄的女孩了,就不会想人的?”
“谁……谁要想人啊!”归霁瞪了兄长一眼,有点不自在的喝了口茶,“我不喜欢。”
归灿以为妹妹是害羞,便说:“你都没见过,就说不喜欢,等你见了,那……”
归灿还想再劝两句,却见北院家丁匆匆赶过来,禀报说相国府邸的人回去了,相国主人叫他去书房问话。
家父召唤,归灿不敢怠慢,赶紧起身离开了,归霁叫了个侍女掌灯一路送他去了方歇。
局势
归灿赶到父亲住处的时候,将近亥时,天色黑蒙蒙的,前厅各处点起了大盏青铜豆形灯,窗纸上透出昏黄的光亮。
“父亲安好。”
归灿在书房向父亲拜见,然后在下首一处垫子上跪坐着了。他刚一坐下,就直接问道:“父亲,相国大夫突然造访,是有什么事呢?”
长宁侯归婴的脸色隐在灯烛之后,照映出他脸上明暗交错的皱纹和一双疲惫的眼睛。他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而是问道:
“明辉,今日你去王宫侍讲,对王上都说了什么?看来令相国甚是不快呢。”
归灿怔了一怔,说:“儿子按奉常司的安排,为王上讲了《诗·凯风》一节,再没有别的了。”他瞧着父亲凝重的神色,又道:“不过,儿子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要请教父亲。”
“说吧。”长宁侯端起茶呷了一口,似乎对儿子要问的问题早有准备。
归灿得了应允,便一股脑的把憋了一天的疑问倒出来:
“父亲,王公教化之职,向来由您主持,太常司与奉常司,也均为您的署官。但今日据儿子观瞻,王上并不愚钝,为何您要奉常司一而再、再而三安排重复的课业给她?您与相国和武安侯均为先王亲指的托孤之臣,责任重于泰山,眼看明年王上年满十五,便要行及笄之礼,此时还不教她熟悉政务,日后何来还政之说?”
归婴不动声色,道:“连你也认为这一切都是老父安排的吗?还有别的吗?”
“还有!”归灿着急道:“更有甚者,今日散学,奉常司照例召儿子去点王上的学评,儿子自然点了个‘上优’,但翻阅往日记录,发觉其他侍讲大夫都点的‘中下’、‘中平’,这真是岂有此理,罔顾事实!王上的学业怎么可能是‘中下’的水平呢?怨不得一册《诗》,都要教王上学十遍还不罢休……”
归婴见儿子越说越激动,便道:“你出去游学多年,很多王庭的事,还不甚明白,也难怪。”他沉沉的叹了口气,低声说:“其实如今奉常司的事,已由不得我长宁侯府了。”
“什么?”归灿惊讶的不知该怎么回应。他想不到,一国之太师,执掌礼教、外交、手握沣都都尉大权、位列三公之一的父亲,竟然失掉了奉常司的控制力。
以汉国的传统国情,这是不会发生的事情。
想当年,先王仓促薨逝,薨前立下遗训,指定三位顾命大夫,拜为三公。小汉王成年以前,由三公共商国是,待汉王亲政,再还政于王。
三公为:太师归婴,太宰高傒,太尉苻虢。
太师掌管太常、大行、宗正、祭祀之职,以及沣都三万护城步兵都尉,先王赐爵为内侯,号长宁侯;
太宰即相国,掌理廷尉、吏治、治粟、少府之职,赐内侯,号永信;
大将军太尉,掌国防军事要职,领千乘北军,共计三十六万大军,抵御边关狁方戎族,赐内侯,号武安。
这样的安排足见先王用心之深。相国虽一手掌管官员任免和司法大权,但不得染指军权。太尉虽掌军事,但绝不可过问王庭政事,更不可侵管汉王亲随禁军。太师掌握汉国的礼制命脉、外交及沣都护卫,但却无法涉足刑事与吏治。
如此一来,三公代政,分管三权,既互为辅助,也互为制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