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都冷静下来后,商清晏撩起广袖,从溪水中取下一盏酒,但他应当是知道自己酒量,并没有喝。
众人看他动作闲适优雅,只道他果然是个雅士,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保持这种翩翩风度。
唯有虞安歌,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知道他这副白衣翩翩的外表下,藏着怎样狡诈如狐的心思。
果然,他将溪水中的酒盏都捞上来后,开口道:“流觞曲水虽雅,终究少了些许趣味,不若诸君来作诗钟。这样咱们既能斗文饮酒,乐乐陶陶,宋小姐的诗才也可分明了。”
他拍了两下手,便有侍从将一枚铜钱缀在线上,焚香寸许,再在下方放置铜盘。
宋锦儿心中那根弦拉得更紧了,她和刚刚不明白金水究竟错在哪里了一样,也不明白什么是诗钟,又为什么要摆上铜盘这些东西。
虞安歌眼中泛出些许笑意,商狐狸不愧是商狐狸,果然是诗词方面的高手。
她看了一眼局促不安的宋锦儿,大发慈悲解释道:“诗钟分咏,限制诗题、文字、种格,香焚缕断,钱落盘鸣,似钟声弥漫,故称诗钟。
“诗钟包含合咏格、分咏格、笼纱格、嵌字格四类其中嵌字格又分凤顶、燕颔、鸢肩、蜂腰、鹤膝、凫胫、雁足等二十三种格体。”
“诗钟既成,挑选其中核心联句各补缀成一首律诗,如此,可达到字字珠玑之效。”
虞安歌说完,柳文轩在一旁道:“虞公子,在座诸位不说学富五车,那也是诗人中的佼佼者,诗钟怎么写,我们当然知道,你解释这么多,实在多此一举。”
虞安歌看着脸色苍白的宋锦儿,不由勾唇一笑:“柳兄说得对,实在是我卖弄了,在座诸位能拿到空山雅集的帖子,当然知道诗钟怎么写。”
宋锦儿觉得脑子快要爆炸了,她一个连平仄格律都不会的人,怎么会懂诗钟?
那什么合咏,分咏,凤顶,燕颔的,别说依律写作了,她连听都没听说过,偏偏她悄悄看四周文人,具是胸有成竹的样子,无一人不会。
杨太师看着商清晏道:“王爷妙计!诗钟虽是雕虫小技,然其中变化多端,奥妙无穷,寥寥十四字,亦可成就洋洋大观。”
若说曲水流觞的即兴吟诗,宋锦儿还有空子可以钻,诗钟则是把一个字玩出花儿来,宋锦儿再也无法投机取巧了。
杨太师看向宋锦儿,他虽然希望宋锦儿表里如一,毕竟天才不可多得,尤其是这种随口一吟,便可名震天下的天才。
但另一方面,若宋锦儿那些诗真的是剽窃,便是品性败坏,要遭世人唾弃的。
杨太师抚摸着胡子,细细观察着宋锦儿那边的动静。
商清晏道:“现下只为玩乐,不为争锋,便以最简单的嵌字凤顶格开始吧。”
杨太师道:“还请王爷赐题。”
商清晏略一思索,便道:“山水二字,诸位觉得如何?”
这两个字并不难,在座诸人自是无有不应,只有宋锦儿还是云里雾里,绞尽脑汁也弄不明白什么是嵌字,凤顶又是什么意思。
商清晏唤来侍从,亲自拿火折子点燃线香,一缕青烟扶摇而上“既是本王提议作诗钟,那本王便起第一句,只作抛砖引玉之用,还望诸位不要吝惜诗才。”
商清晏稍一斟酌,便道:“山深自有仙人住,水澈岂无鹤影浮。”
杨太师抚着胡须,摇着头无奈道:“王爷这哪里是抛砖引玉啊。”
这明明是抛玉引砖,不给旁人留活路,不过以商清晏的本事,这句只怕都是收敛着写的。
柳文轩文思敏捷,很快就接了下句:“空山勾勒金铺地,洛水摇身雨漫天。”
另有人接到:“做客山中嫌月小,曳舟水面怨灯幽。”
虞安歌同样凑了一个热闹:“翠色千山竹做浪,秋光万水雾凝霜。”
“”
一人一句,说快也不快,说慢也不慢,可是轮到宋锦儿,她呆愣愣地坐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听了半天,她还是似懂非懂,大概摸到一点儿规律,可是其中的平仄格律她依然弄不明白。
众人看向他的目光充满质疑,宋锦儿屡次三番失态,众人对她怀疑也越来越深。
这次全场静悄悄地看宋锦儿出丑,没人再替她说话了。
一旁的侍女看了一眼线香的燃烧情况,小声提醒道:“宋小姐,时间马上要到了,不然还是您说,奴婢来写。”
宋锦儿自然也看到那一炷香,正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儿燃烧,恍然间,那不像燃香,像是燃烧着她的命。
写不出来,根本写不出来一点儿。
她可以背诗,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她都会背,可是让她写什么诗钟,她一个字儿都憋不出来。
宋锦儿的心越来越快,几乎要从她的喉咙跳出来了,她向岑嘉树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只可惜,岑嘉树还给她的,是复杂疑惑的神色。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叮——”
线香燃尽,线缕断裂,铜钱落入铜盘,发出钟鸣般的响声。
时间到了。
无知狂悖!
宋锦儿的身子猛然一颤,无数人的眼睛盯着她,让她如芒在背,冷汗直流。
商清晏轻笑一声,从铜盘中拈出那枚铜钱来,佛珠碰到铜盘,发出清脆的响声。净白如玉的手指把玩着铜钱,却有股拈花风流之态。
“宋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山水二字不合宋小姐的心意,不如我们重开一局?”
宋锦儿看向商清晏,明明是谪仙神君的长相,却让她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