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被揉皱,扔在地上,他盯着信,听见母妃笑话他,“你爱那异族女子,可那异族女子绝不爱你,若她爱你,怎会留此书信?陷你于不义?司承珪,我聪明一世,可惜生你,无颜见先帝。”
“她倒是比你更有家国情怀,你不如她远甚,难怪她扔下你,她怕是瞧不起你这样的人。”
梁太后甩袖离开,他去请安也不见他,洪庆闯进去,她也不恼,神色平静,“你这些年,坐着帝位,却对帮你得帝位的母亲生怨,承珪,事情其实很简单,是你当初选择放弃她,只是既然放弃,就绝不能再留心中,弃,就要彻底,从此连和她相似的人也一并弃了,才是本事,否则,旁人玩弄你于股掌之间,未可知也。”
“爱,是什么?不过是话本子里哄人的玩意儿,我在这宫里生活大半辈子,看多了各式各样的人,只有绝情者,才有希望走到最后,情之一字,最是糊涂脑子,杀人无形。”
洪庆帝泪眼朦胧问她,“您爱父皇吗?”
梁太后冷笑一声,“不爱,爱你父皇的人早死了。”
洪庆帝嘴唇哆嗦,他那时只是皇子,并不能过多了解司家与幽冥的关系,未救下人,所以到司守信时,他便动用幽冥关系,可还是不行。
雨天似乎催生放大了某种情绪,洪庆帝朝后一仰,泪光滑落,“继续查。”
“是。”来人很快退下,殿内再次寂静无声。
洪庆帝吩咐人,“去接王贵妃来。”
王贵妃来的时候,洪庆帝仍是那副模样,看到她似才回神,招招手,“贵妃,来。”
王贵妃端起笑,“陛下唤我急,我都来不及打扮。”
洪庆帝看着她,“这样就很好。”
王贵妃心中忐忑,这人吃错药了?面上却仍是一副温婉的模样,娇羞低头,“陛下说笑,宫里姐妹花骨朵一般,我呀,早就老了。”
洪庆帝难得安慰她一句,“旧人有旧人的好,旧事总与新人说不得,我看她们,也想起你,你那时,也是一样活泼。”
王贵妃心下一安,哦,又是因为那事,不过,洪庆最近态度有所转变,王贵妃也没先哭,只是上前替洪庆帝摁着穴位,叹道,“臣妾有时也会想起从前的事,可是陛下,人总要向前看,故人已逝,生者却要继续活着,臣妾哭了不知多少次,和陛下一同哭,私下里偷偷哭,惋惜可怜,可眼泪太过无用,不能替陛下哭回心上人。”
洪庆帝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坐下,突然道,“你说,她真的爱我吗?”
王贵妃心中大惊,什么意思?这么多年都没怀疑,今天这是真吃错药了?她想了想,说爱,万一这人清醒了怎么办?说不爱,万一这人还是糊涂又怎么办?
心中转过万千念头,王贵妃摆出一副醋样道,“她爱不爱陛下,臣妾不知,臣妾非她,不能替她回答陛下,还请陛下见谅,可陛下对她情深,却是毋庸置疑,错不了的。”
洪庆帝笑她,“你呀,孩儿都那么大了,还醋呢。”
王贵妃蹬鼻子上脸,“陛下找我,不过就是又想她了,我醋了这么些年,早成陈年老醋了,也没什么酸味,熏不着陛下。”
这话逗得洪庆哈哈大笑,他握住王贵妃的手,“哎,相伴比怀念更难得。”
王贵妃心里满是疑问,却立刻红了眼圈,低头不说话了,洪庆帝拍拍她的肩膀,“以后,我们都少提她吧,你说得对,人呀,要往前看。”
王贵妃闻言立刻哭得梨花带雨,“能得陛下这句话,我这辈子才算是值了。”
两人似乎难得温情,洪庆帝想到司守治,叹道,“叫守信去给他哥哥上柱香吧。”
王贵妃又哭起来,“那孩子,高人不是说有大福气,谁能想到,竟然如此短寿,哎,臣妾实在是难过。”
洪庆叹气,“大约他是天上神仙转世,如今天上需要,就带回去了,你也莫要太过悲伤,多劝劝他母后,人死不能复生,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王贵妃应下,“这是自然,既然陛下允了,臣妾便叫守信云深一同去送送老五,他们俩这些天也是食难下咽,夜难安寝,总是和我哭着说,老五从前如何照顾他们呢。”
这是假话,五皇子司守治幼时极为有礼,尊敬兄长,友爱弟妹,可从他八岁起,他就拿鼻孔看人,高傲得不行,叫王贵妃看,洪庆帝他都没放在眼里,更别说旁人了。
司守治的灵堂设在宫外,他已经快要建成的王府中,皇后几次哭晕过去,“这地方,本是孩儿娶妻生子过日子所用,谁知生的时候,他没住过,倒是去了,才住进来。”
大宫女急忙劝她,扶着她往后院去,“陛下说,殿下是回天上去了,娘娘可莫要太过伤悲,否则殿下在天上还为娘娘忧心呢。”
皇后半边身子倚靠着她,哭得脱力,“他回天上去,人间事又算什么?早就忘了,只是可怜了我这人间母亲,拼死生他一场,落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话说的,实在心酸,大宫女也跟着哭,但还是安慰她道,“娘娘,殿下幼时懂事得不得了呢,怎会忘了您?”
“对啊,他幼时最是懂事不过,小小的人儿,还知道安慰我。”说着,以往刻意忽略的疑点突然全部冲入脑中,仿佛迷雾散去,皇后突然沉默,大宫女担忧地看向她,“娘娘?”
皇后拉住大宫女的手,“你可还记得守治幼时之事?”
大宫女回,“怎会忘记?殿下那时最是贴心,亦最得陛下欢心,小殿下最为有礼,两宫太后爱得不行,我记得殿下还常带着兄弟来咱们宫里呢,娘娘说他有嫡长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