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热气中看不清她的脸,素宛呆了好一会儿,嘟囔道:“徐家祖上真是烧了高香,什么样的歪瓜劣枣都不愁人疼。”
“什么?”
“没事。你帮我把漏勺拿来。”素宛耸耸肩,朝令娴伸出手。
喝酒聚会
令娴如往常般推了书房的门进去,却见徐劭行慌忙搁笔,将正在写的纸张塞进案上书本的夹缝中。
“你藏什么?”
“没什么,随手习字而已。”
令娴怀疑地睨他,徐劭行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讪讪笑着想转移话题:“你不是陪娘去布庄吗?”
“我说身子不舒服,请大嫂陪着去了。”
徐劭行笑道:“你不怕她俩吵起来?”
令娴无所谓地耸耸肩,“多吵几回也好了。”两边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多些时间相处总会融洽些,王家原本就是做绸缎布匹生意,由大嫂陪去挑布料再合适不过。
“哦,我有张西洋技法的小画,是很久以前朋友扔在这儿的,今天突然想起来,你要不要看看?”
“好啊。”令娴走近,趁徐劭行取画的时候,冷不防抽出了他藏起来的几张纸。
“‘苏张纵横’——”她刚念了个标题,徐劭行就猛扑回来,把纸张夺了过去。
令娴看看手里的一角纸片,莞尔道:“你这么宝贝做什么?”
“我说了随手写着玩,你偏硬要看。”徐劭行神色淡漠,显然是生上了气。
令娴没有歉意表示,反而直接问道:“你觉得写戏很丢脸?”
“书会才人,是士子中的最最下乘,难道不该觉得丢脸?”徐劭行的口气带着浓浓嘲讽。
令娴不以为忤,追问道:“既然自己都觉得丢脸,那为什么还要写?”
“我喜欢!我喜欢写不行吗?你们看不起戏文不看就好了,为什么不准我写?你去告诉爹好了,大不了我再挨一顿家法!”徐劭行听她竟然也与自家爹娘一般态度,不由得恨恨将那叠纸往桌上一扔,难以克制地大喊。
纸片四散开来,有的掉到了地上,令娴一一拾起,按着先后顺序将它们整理好,递给丈夫,“写戏不犯法,你既然喜欢就写,管它丢不丢脸。”
徐劭行怔忡地瞧着她,也不伸手去接。
令娴抓过他的手将剧本塞回去,踮起脚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傻了?我不会去告诉公公的。公公若知道了,要打就由他打,反正你皮厚。大不了我替你买通仆役,叫他们打轻一点。”
“你……”他一时喉咙滞涩,“你不轻视我写戏?”
“当官的和老百姓都爱看戏文,自然要有人不断做新剧本出来,读书人写戏却被瞧不起,实在没道理。难道读书便要一心奔着做官去吗?也有人只是喜欢读书而已,看看闲书写写有趣文章,只要不伤天害理,又关别人什么事了?”令娴撇撇嘴,续道:“再说了,要轻视你,我难道没有更好的理由吗?譬如宿娼、败家,那才是你该好好反省的事情吧。”
徐劭行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女子。
“你也是这么对周居幽说的?”
他开始有点明白,周居幽这个穷书生,为什么能够在寂寞清寒中,依然坚持自己的仕进理想了。得到财力支撑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由俭入奢,有时候甚至还会成为堕落的开始。最主要的,应该是陪在他身边的这名女子,能够让人时时鼓起前行的勇气吧。她一定不是鞭策周居幽头悬梁锥刺股地发奋上进,而是肯定地告诉他,他的坚持没有错,虽然很辛苦,也不知道最后能成功与否,但一个人怀抱着梦想并为此努力,总是值得肯定的。而这种肯定,恰恰是很多人上天入地追寻,却求之不得。
是啊,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令娴不知他曲折心思,皮皮地做个鬼脸,“那个书呆子再和他说也没有用,成天惦记着治国平天下,和你不是一种人。”
“你……”徐劭行几乎就要冲口而出问“那么你更喜欢哪一种人”,按捺下冲动的同时忍不住一阵失落袭上心头。明知道她的答案是什么,问出去不是给自己难堪,就是双方都难堪。
“毕竟还是周兄遵循正道,未来可期啊。”
“没错,只要科考公平,我看他也挺有希望的。”令娴没半点谦虚,不住点头。
“到时候,也就是我功成身退之时了。”这句话他含在嘴里,还没说出来,心里就空落落的了。
“你又在嘀咕什么?”
徐劭行黯然一笑,“没什么,我只是很羡慕周兄。”
“……那家伙浑身上下,有哪一根骨头值得你羡慕?”令娴颇感莫名,徐劭行看起来不像是会羡慕书呆的人那。
羡慕他被你提到时,那种全然亲密无间的口吻。徐劭行在心中默默回答,脸上却显出夸张的开朗神情,“不说他了,你要不要替我评评这个本子?”
令娴沉吟:“我刚才大致粗看了下,是讲战国时合纵连横的?”
“没错。”
“人物繁多策论庞杂,戏台上很难展现,普通百姓恐怕也看不太懂。”
“对,所以我是这样想的,你看这里……”
说话间,两颗头颅不知不觉又凑在一起,四六从窗口探进半个身子,见此情形,三三八八地捂嘴偷笑着跑开了。
徐劭行在家里孵蛋太久,平常一起玩的朋友简直民怨沸腾,这日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他再不出门赔罪,他们就要带着他往日的红粉知己上门闹场,徐劭行看着颇具威胁言辞的书信,不断叹气。
令娴也看了,爽快地道:“那就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