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劭行苦着脸,“他们说了要你同行。”
“有什么关系,一起去啊,我还不认识你的朋友呢,还是我上不了台面?”令娴玩笑地道。
“自然不是。不过,他们……有时候挺乱来的。”徐劭行面露难色,其实更多的是在想,有没有必要,让这个终究不会属于他的女子,过多涉入自己的生活?
令娴期待的眼神暗淡下来,强笑道:“我也没有一定要去,不合适的话,那就算了。”
“怎么会不合适!横竖不过被敲顿竹杠而已,去去,咱们一块儿去!”他说完就后悔了,看不得人家难过的样子,最后难过的多半变成自己。
没多久就到了与朋友在常去的酒楼相会日子,出门前徐劭行忽然想到新戏里要加一段唱词,他还在犹豫,令娴抓着他的手二话不说冲回书斋。
等到两人一起把那段唱词磨完,已经过了约好的时间,于是匆忙出门。
坐中男男女女,并不全是一等一的好相貌,气质却各有千秋,引人注目。但令娴一到雅间门口,还是被坐在角落的一名男子吸引了所有目光。
男子一袭洗到发白的蓝布衫,头发胡乱扎起,反而比披散更显凌乱,绷着一张粗犷的脸,使得下垂眉脚边的那道疤痕更加可怕。他不理身边诸人笑闹,只静静啜着酒,时而伸左手出去夹菜,大概由于散发出过于排拒的气息,也没有人特地去逗他说话。
如果说徐劭行是朗月,他就是暗夜了,一旦陷入便再找不到出口,亦难觅来时路,凶险万状。但只因似乎隐藏着无尽的故事与魔怪,总引得好奇的勇者冒着被吞噬的危险,一步步前往探看。
令娴一眼就可以看出好奇的勇者中,定然包括一面与几名男子豪迈猜拳、一面尽量不着痕迹窥视男子的大美人。
这位美人她自然见过的,顺盛班的台柱玉成秀,青州城谁人不晓,更何况还与她丈夫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不过令娴还是稍稍惊讶了一下。听说女子妆前妆后美丑判若两人,而玉成秀洗尽铅华的一张素颜,与戏台上的浓妆艳抹一比,实是各有千秋难分轩轾,这会儿赢了拳,眼看对手将一杯白酒喝下,得意而笑的样子更是明媚动人。
“酒不醉人人人自醉啊。”她喃喃自语。
“什么?”徐劭行凑过耳朵。
“唉唉,芳泽无加,铅华弗御,端的是我见犹怜——我要是个男子多好。不必嫉人娥眉,反倒可以畅想游仙之乐了。”
这在座的还有旁的几名女子,也都是明艳不可方物,她虽然从不以容貌平凡为憾,今天要和这样的美人同坐,却也难免觉得不自在。
徐劭行轻笑,“一副臭皮囊,管他做甚?倒是你好好的妇道人家,说话怎的如此不文?”游仙乐?她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还好吧?”令娴受冤枉般地瞪大眼,“我还没说‘销魂蚀骨’、‘莺啼燕啭’、‘凤鸣龙吟’,也没说‘颠鸾倒凤’、‘出入平安’、‘九浅一深’——”
徐劭行终于忍无可忍地用手捂住她的嘴,“我求你别说了姑奶奶,没见这么多人在吗?”就算是青楼女子也不会把这些话挂在嘴边张口就来,人家怎么看他是无所谓,说他连老婆都带坏就罪过了。
令娴慌忙挣脱他,忍不住抬指尖轻触了触嘴唇,才红着脸忸怩地道:“这里很吵,没人听见啦。”人家顾着玩闹,连他们站门口这么久都没发现,哪会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
徐劭行不以为然,朝角落指了指,“一般人听不见,练家子的可难说。”
抬眼看去,那疤脸的蓝衫男子正似笑非笑注视着他俩。
令娴顿时脸更热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徐劭行看了看身边的妻子,再看看友人满含兴味的目光,忍不住挡在令娴身前,狠狠瞪了对方一眼。这小子长得明明难看到可怕,沧桑的调调却惯会钓良善女子的心!这样想着,心里突然不高兴起来。
玉成秀再一次偷瞄时,顺着男子的注目之处看去,这才发现门口两人干站着。
“喂喂,你们傻在那里做什么?自己做东还迟到,先过来罚酒三杯!”
徐劭行隔着衣物,有些粗鲁地携住令娴手腕,在众人鼓噪中坐进空出的主位。
早有人在他们跟前的酒杯里斟满了酒,令娴为难地看着丈夫。她醉了就会变得很奇怪,可不能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出丑。
徐劭行正自生着莫名的闷气,看到她难得一见的求助的神情,什么不悦都忘到天外去了。一口气喝掉自己的份,又拿起她的酒杯,慨然道:“她酒量不好,我替了。”说完一饮而尽。
这下子引来满桌的抗议。
“喂喂喂!那怎么能算?”
“人称千杯不醉的徐劭行,娶了个夫人竟然不会喝酒,简直是大笑话!若真不会,弟兄们今天就来教会嫂夫人!”
“新婚之夜都没闹洞房,今天是头一回和嫂夫人同桌共饮,怎么可以不喝酒?”
“是的是的,徐老弟你一娶亲就成了妻奴这可不行,说说看都有多久没和我们喝通宵了?弟妹御夫太严,该罚该罚!”
“要宠老婆嘛回房里宠,既然带到外头就给我上道一点!”
“劭行你倒说说看有多久没去我那里走动了?楼里三十多位姐妹念得耳朵都长了茧,你不一一敬酒致歉过去,我可不依!”
“说得是!我这边也一样,少算点,把酒盏换海碗,喝满五回就放过你!”
“看看,你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有空管老婆?各喝各的,各喝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