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问江昀清,陆闻川对他的态度是何时何地、在什么样的契机下缓和下来的,江昀清可能说不太上来。
但如今,他却深刻地明白了,在陆闻川那样厌烦他的时刻,对方都没有丢掉他送的画,连包装用的油纸和麻绳都是最初他送画时附带的那两样。
江昀清忽然觉得自己不可以再奢求太多了,陆闻川总在原地等他,哪怕退出去一小步,最终也还是对他软下了心防,重新迈了回来。
江昀清对着那幅画看了很久,问陆闻川:“你带它回来,还要把它还给我吗?”
陆闻川闻言稍顿了下,想起之前自己在电话里说过的话,将视线移开,语气僵硬地说:“……先放着吧。”
“放到哪里?”
陆闻川没说上来。
江昀清便道:“我看你房间对床的那面墙就挺合适的,要是实在没地放的话,不如就挂在那里吧。”
陆闻川还是没说话,觉得江昀清一定有故意的成分在,但却没有证据拆穿,便不再和他争辩,转头又去抚摸角落里的乌龟。
江昀清也放下画走了过来,他停在生态缸前,两手搭在缸沿,像看摇篮里的新生儿一样,用柔和的目光去打量那只较刚买来时,明显有些大了的草龟。
他没再纠缠画的事,问陆闻川:“为什么突然想养一只乌龟?”
陆闻川回答得很现实,说:“因为它们的思想很简单,只要我好好对它,它的眼里和心里就全都是我。”
江昀清听着也有点儿动心了,问:“那要是从现在开始,我也对它很好很好,它也会吃我喂的食物吗?”
陆闻川说“会的”。
但江昀清想起了当初疗愈师对他说过的,陆闻川曾经养猫的经历,犹豫道:“那你不会生气吗?它毕竟是你的宠物。”
在这方面,陆闻川却好像信誓旦旦,他不怎么在乎地对江昀清说:“不会,它喜欢谁又不是我能做主的。”
而后又在江昀清开口之前说:“不过,是我的,永远都只会是我的,它想要的我都能给,在它心里,应该也不会再有超过我的人出现了。”
江昀清在陆闻川家忙了一天,最后帮陆闻川做了顿晚饭。
两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很沉默,全程都没怎么说话。江昀清扯话题的能力仅限于在隔着屏幕的条件下,如今两人终于面对面,却不知为何,江昀清总有些不好意思和泄气。
吃完饭,收拾完,已经快到晚上九点了。
江昀清第二天还要上班,他才刚开始工作,不好请太长时间的假,就只上报了这么一天。
临走时,他交代好了陆闻川第二天所有的注意事项,包括怎么吃饭,何时吃药,早上醒来腿疼该怎么办,以及晚上自己得回家一趟看看母亲,可能会过来得比较晚一点。
陆闻川听得直皱眉,不知道是嫌他太唠叨,还是事情太繁琐,在江昀清拿起外套要走的时候,说:“太麻烦了,今天这么晚,而且客房不是已经收拾出来了吗?”
江昀清闻言,愣了一下,目光有些难以置信地停在陆闻川脸上。
但陆闻川始终没有看他,客厅里一瞬间变得很安静,气氛有种莫名的古怪。
好在江昀清并没有僵持太久,他很快便明白了陆闻川的意思,轻轻笑了笑说:“那既然这样,今天可以让我借住一晚吗?”
陆闻川没有多待,留下一句“随便”,而后便摇着轮椅,进了自己房间。
晚上十二点,江昀清躺在陆闻川家客卧的床上,久违地又失了眠。
他平躺在黑暗里,望着天花板,内心波澜起伏,为这来之不易的曙光隐秘雀跃。
然而高兴之余,他又有些忧伤,在黑暗里偏过了头,望见了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丝城市夜晚独有的霓虹灯光。
那束光隐藏在窗帘后面,只悄悄地向他展露了一点,江昀清抬起手,却碰不到,内心愈发渴望。
于是,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坐在床边犹豫了几秒,然后穿上拖鞋,走去了隔壁陆闻川的房间。
他不断在心里做着建设,心想或许陆闻川又会数落他,指责他得寸进尺,要他滚出去。但他不管那么多,陆闻川留他过夜,就得有半夜被他钻空子的心理准备。
他轻车熟路,假装毫无负担地去开了陆闻川的房门。
动作很轻,没有惊扰到床上睡着的人。
他本以为自己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得逞,但却在掀开被子上床之后,在他碰到陆闻川的侧肩,想靠对方近一点的时候,被陆闻川握住了手腕。
陆闻川的手掌干燥温暖,带着江昀清无法企及、梦寐以求的温度。
江昀清没有半点被抓包的羞赧,反倒在朦胧又黑暗的咫尺之间,坦坦荡荡地直视着陆闻川的双眼。
他软声说:“我有点儿认床,睡不太着。”
又说,“我会小心一点,不碰到你的腿的。”
陆闻川仍旧沉默地注视着他,江昀清无法,搜肠刮肚只找到了一个并不是那么有诱惑力的条件:“要是你晚上想喝水或者起夜,也都可以叫我。”
江昀清觉得,可能陆闻川并没有真的想要为难他,又或者真的对他没有任何办法,因为很快,陆闻川就松开了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脖子以下。
江昀清躺在他的左边,陆闻川右腿受伤,他左右都没有办法侧身,只能被迫感受着江昀清依偎在他枕边的呼吸。
江昀清换了床也依旧没有睡着,在浓稠到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安静地睁着眼。
过了许久,他才用很轻的声音问:“陆闻川,你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