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老闷:“窜恁远,莉妞儿俺俩成家还冇孩子,她肯定不会让我去。”
章兴旺:“那这事儿就怨不得我了,中不中你可就不当家了。”
石老闷:“不中,要去印度咱俩一起去,我不去你也不能去。”
章兴旺:“凭啥?”
石老闷:“就凭咱俩一起在凹腰村喝过那锅汤。”
章兴旺:“你不论理了不是?”
石老闷:“我够跟你论理了,真要不是论理,我就不会同意你在清平南北街上支胡辣汤锅。”
这句话把章兴旺给惹恼了,把俩眼一瞪,说道:“实话对你说,我就是要争这个理儿,才要在清平南北街上支这个汤锅!咋?就摊为我卖羊杂碎,寺门的人就容不下我?实话告诉你,我想在清平南北街上支这口胡辣汤锅,不蒸馒头我争口气!凭啥你不去印度就不让我去?今个我还把话给你撂这儿,等李慈民回来了,如果他家的印度胡椒真冇了,我立马三刻就去印度,我看你能把我的蛋咬掉不能!”
…………
俩人谈崩。
石老闷带着一肚子气回到了清平南北街上,坐到了东大寺门外马老六的汤锅前,让他感到十分奇怪的是,往常这个点儿还有一些喝汤的人,今个咋就他一个人坐在这里呢?他正纳闷,马老六把盛好的一碗汤搁到了他的面前。
马老六小声地问:“今个咋来恁晚啊?”
石老闷冇接腔,端起马老六搁到自己面前的汤碗,呼噜呼噜地喝了起来。
马老六又小声地问:“你听说冇?”
石老闷不解地抬起头:“听说啥?”
马老六:“出事儿了。”
石老闷:“出啥事儿了?”
马老六:“又有老日被打死了。”
石老闷:“咋回事儿?啥时候?”
马老六往清平南北街上瞅了瞅,见冇啥人了,就坐到了石老闷跟儿,把今个一大早发生的事儿,低声告诉了他。
自打中牟那边淹水之后,往西挺进的日军土肥原贤二部队,不得不返回了祥符,大部分日军回到祥符以后,又压祥符坐火车往徐州方向去了,很明显是郑县方向此路不通,老日要变换路数。老日的主力走了,留守祥符的部队人数很少,这就给城外的国军以可乘之机,不断有国军的特工潜入城里,骚扰留守祥符城的日军。在鼓楼上站岗的老日被搦死之后,夜个晚上,在中山路和寺后街交叉的四面钟,又一个站岗的老日被人干掉。钟鼓楼和四面钟,都是祥符城里最扎眼、最具有标志性的地段,尤其是四面钟,大十字路口,南来北往,从早到晚行人和车马川流不息,老日站岗的士兵在这个地段被干掉,蹊跷不说,显然是单门儿要这样干的,就是要给老日点颜色看看,用祥符人的话说:孬?咱看谁能孬过谁,明的孬不过恁,暗的再孬不过,那还叫祥符人吗。据说,在四面钟站岗的那个老日,同样是被搦住脖子给活活搦死的,搦死之后还被用绳子绑在了四面钟的柱子上。
祥符人都知,那个四面钟是在冯玉祥主豫期间,为方便市民修建的一个公共设施,不管南来北往还是东西而行,路人大轱远(老远)就能瞅见四面钟上的时辰。在日本人攻下祥符进城的那天早上,在四面钟还发生了一件轰动祥符城的气蛋事儿。一个按时上班指挥交通的祥符路警,手里掂着水火棍(警棍),叉着腰站在四面钟的台子上,待老日的铁壳车轰轰隆隆由北向南开进的时候,满大街只剩下那个路警一个祥符人,只见那个路警满脸严肃地,抬手做出了让铁壳车停止前进的手势。再看那一溜由北向南行进中的老日铁壳车,也可气蛋,居然炮口对准四面钟台上的那个路警停了下来,压最头里那辆铁壳车里,钻出来一个老日军官和一个翻译官,老日军官领着翻译官走到路警跟前,咕呱咕呱地说了一大通,然后让翻译官翻译给了那个二球路警,大概意思是,铁壳车要用炮榷(打)四面钟,让那个路警赶紧离开,那个二球路警却冲着老日军官嗷嗷叫,让他们听从指挥,要遵守祥符的交通规则。当翻译官把路警的话翻译给老日军官后,老日军官笑了笑,拍了拍路警的肩膀头后,回到了铁壳车里,只见铁壳车把调整后的炮口对准了四面钟台子上的路警,随后只听见那个二球路警嘴里大叫一声:“卖尻孙们,恁真要搉(骗)啊……”就在炮响的那一瞬间,那个二球货压四面钟的台子上蹦了下来。奇怪的是,老日铁壳车开响的那一炮,榷在了四面钟的柱子上,四面钟却依然稳稳当当地立在那儿,咋也不咋(没事儿)。那个二球路警是跑了,却把老日们给吓孬了,这四面钟是啥做的?炮都榷不倒。于是乎,老日的铁壳车急忙掉头,绕开了四面钟。
老日占领祥符后,除几个城门口有兵把守之外,黑间只有三个地儿有哨位。鼓楼是祥符城中心的中心,那是第一个哨位;四面钟是主街道的路口,那是第二个哨位;再一个哨位在学院门,那里也有一座和中山路上的这个四面钟一满似样(一模一样)的四面钟,那是第三个哨位。学院门四面钟的这个哨位,主要是针对东大寺门的。东大寺门在老日眼里,是个危险的地方,要不也不会专门派一支宪兵小队在寺门驻扎。眼望儿三个哨位上两个哨兵被干掉了,下一个被干掉的会不会是学院门四面钟那个哨位上的哨兵?老日彻底恼了,又把怀疑的目光对准了寺门,原因有两个:一是祥符城里只有寺门这个地方的人最不好对付,清平南北街上那一张张面孔,不光是不友善,一个个还带着不服气;再一个就是清平南北街上的住户里面,就有干路警的。就这,今个一大早,在石老闷去右司官口找章兴旺的时候,驻扎在沙家院子里的老日宪兵,一下子抓走了好些他们瞅着不顺眼的人,在沙家院子里挨个审问,一个个被打得鬼哭狼嚎,必须讲明白夜个晚上都去哪儿了。
听马老六说罢,石老闷紧张起来,低声问道:“咱这道街上,都有谁被抓了?”
马老六:“我也不太清楚,都在沙家院子里关着呢,早上出摊卖吃食儿的人倒是冇抓,老日也可能蛋,他们知,凡是早上出摊的人,晚上都早早地睡了,不会二半夜在外面乱窜。”
石老闷带着惊吓说道:“乖乖,幸亏我一大早就出去了,要不也可能被抓到沙家院子里挨打。”
马老六:“可不是嘛,早起冇见你来喝汤,我心里还犯嘀咕,老闷这货是不是也被老日抓进沙家院子里了?二哥来喝汤的时候我还问,二哥说他家作坊里关了一大堆人,他也不知都有谁。”
石老闷小声地说:“二哥冇事儿吧,按理说,他那个劲头……”
马老六摇了一下头,说道:“他冇事儿,别看老日在他家院子里住,院子门口还有老日站岗,他啥时候晚上压家里出来走的是院门啊,一憋气,一吸肚,一抬腿,他就上墙了。”
“就是。”石老闷点了一下头,皱了皱眉头,疑惑地问道,“咱这道街上,有干路警差事的人吗?我咋不知呢。”
马老六:“北头卖烙馍老白家那个女婿。”
石老闷蹙起眉头想了想:“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跟艾三关系不错的那个货啊?”
马老六:“就是那货,他路警的那份差事,还是艾三给他找的,都说艾三喜欢他老婆。”
石老闷:“真的假的?”
马老六:“啥真的假的?”
石老闷:“老日被打死跟那货有关系?”
“那我可不知,艾三喜欢他老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马老六正准备往下说,只瞅见石老闷冲他努了一下嘴,他扭脸一瞅,只见一群全副武装的日本兵走出了沙家的胡同,朝艾家的方向跑去。
马老六带着疑问轻声说了一句:“瞅这架势,这是又出啥事儿了?”
石老闷呼噜呼噜把碗里的汤喝完,一抹嘴站起身说道:“我去瞅瞅咋回事儿。”
马老六劝说道:“别好事儿了,躲还躲不及,汤也喝罢了,赶紧回家吧。”
石老闷有些犹豫,他能压马老六的话音儿里感觉到,这个节骨眼儿上的老日们正翘急(着急),稍不留神就会撞在老日的枪口上。正当他犹犹豫豫,还冇决定是不是去艾家瞅瞅的时候,那一群全副武装的老日,各个黑丧着脸压艾家的方向走了回来。石老闷急忙闪到路边,等那群全副武装的老日压身边经过,走进沙家的胡同之后,石老闷才又朝艾家的方向走去。
大轱远,石老闷就瞅见艾家门口围着一群人,各个神色紧张地在交头接耳,走到跟儿石老闷才看见,艾家的房门大敞,屋里冇人。他一扭脸,瞅见了围观人群里的李慈民,于是他凑到李慈民身边小声问道:“你不是去挖河了吗?”
李慈民小声地说:“这不,刚回来,还冇顾得上回家呢。”
石老闷瞅了瞅李慈民布衫上沾着的泥巴,把脸又转向了艾家,小声问道:“咋啦?出啥事儿啦?”
李慈民小声说道:“老日来抓艾大大,幸亏老太太夜个黑就窜罢了,这要是不窜,可就毁了。”
石老闷依旧不解地问道:“老日来抓艾大大?为啥啊?”
李慈民:“老日怀疑,四面钟的活儿是三哥干的,老太太不窜能中?”
石老闷癔症(迷瞪)了片刻,才悟出点儿啥,默默地点了点头。
李慈民感慨:“老太太这一窜,不光给我彻底摘干净了,也啥都清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