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老闷:“啥啥都清亮了?”
李慈民斜愣了石老闷一眼:“你就是个猪脑,你说啥啥都清亮了?”
石老闷又癔症了片刻,才彻底清亮地点头,说道:“三哥真中啊,做罢老日的活儿,还能把自己老娘接走,一般二般人可冇这个本事啊。”
李慈民附和道:“那是,三哥是谁啊,那脑瓜里,犹太人给的。”
石老闷自愧弗如地说:“我这脑瓜也是犹太人给的,笨得吃虱儿(虱子)。”
李慈民:“笨啥笨,不是也娶上媳妇了嘛。”
石老闷使手扯了扯李慈民的胳膊。
李慈民不解地问道:“弄啥?”
石老闷:“我想问你个事儿。”
李慈民:“啥事儿?”
石老闷:“这里说话不方便,走,去俺家吧,我那儿有好茶,也算给你挖河回来接接风。”
李慈民依旧不解地:“瞅你神神鬼鬼的,咋?四面钟的事儿跟你冇关系吧?”
“你这是啥话,我可冇三哥有蛋子,我裤裆里就是提溜八个蛋,你再借给我俩,十个蛋,我也不敢啊。”石老闷捞起李慈民的胳膊,“走吧,去俺家喝王大昌的‘清香雪’,夜个刚买回来的。”
李慈民:“你瞅瞅,我浑身上下这一身泥,咋着也得回家换个布衫吧。”
石老闷:“走吧走吧,喝茶,又不是相亲。”
李慈民压石老闷的言行举止里,已经看出来石老闷有事儿要跟他说,也就不再多问啥,跟着石老闷就去了石家。
石老闷的家,住在清平南北街北头一拐弯的维中前街上,离王家胡同的清真女寺不算太远,虽然李慈民不知石老闷请他去家里喝茶究竟是啥目的,心里却清亮,石老闷肯定有啥事儿求于他。虽说都是为数不多的犹太后裔,也都是常在清平南北街和维中前街这一片混,但平时见面,最多是压布衫口袋里掏出个纸烟相互让让,彼此心里都觉得亲近,却并冇太多的交往。熟人们都知,李慈民捣鼓买卖爱在外面窜,不常在家,每一次压外面窜回来,早起在寺门喝汤的时候,身边总会有一帮子人围着他,听他喷在外面的所见所闻,仅此而已。在寺门的人眼里,李慈民虽然是个老实蛋,可他和寺门跟儿卖吃食儿的人还不大一样,见面时也挺热情,但总觉得他的热情有点儿拿姿拿势(做作),不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自然,相互之间内心还是有所距离。只有在他见到艾三的时候,才能显出他只有老实不显精明的模样来。正因为李慈民给同教门人那种老实又精明的感觉,他自己当然也清亮,清平南北街上的熟人们,为啥与他保持这种不远不近的关系。所以,今个石老闷不嫌弃他浑身上下这一身泥巴,诚心诚意要请他去石家喝茶,他自然就会在心里打个问号。
李慈民喝了两口石老闷给他冲泡的“清香雪”,连连点头称道:“好茶就是好茶,喝来喝去还是咱王大昌的茶好喝。”
石老闷:“哥哥,王大昌的‘清香雪’可不能白喝啊,我还有事儿求于哥哥你啊。”
李慈民:“有求于我?啥事儿?”
石老闷:“你老哥也知,我是个不会绕圈子的人,啥事儿都直来直去,要不人家都叫我老闷。”
李慈民:“中了,别表白了,啥事儿,你说吧,只要我能帮上忙。”
“我想问你个事儿,你得对我实话实说。”石老闷俩眼盯着李慈民问道,“你是不是给过艾大大一瓶胡椒粉啊?”
李慈民一怔,顿时有所警觉,他用手抠着布衫上的泥巴,问道:“咋啦?”
石老闷:“我就问你给过冇给过吧?”
李慈民:“给过咋啦?冇给过又咋啦?”
石老闷:“那瓶胡椒粉,是不是你压印度那边带回来的?”
李慈民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口,抹了把嘴,说道:“你别管我给过冇给过,你也别管我压哪儿带回来的,你就告诉我,你到底有啥事儿?”
石老闷瞅着李慈民的脸,然后点了点头,说道:“我知了。”
李慈民:“你知啥了?”
石老闷:“艾大大的那瓶胡椒粉肯定是你给的?”
李慈民:“是我给的咋啦?不是我给的又咋啦?”
石老闷:“咋也不咋,就想问你还有冇?”
李慈民:“有咋啦?冇又咋啦?”
石老闷:“咋啦咋啦,瞅瞅你说个话绕来绕去的。有,你卖给我一瓶,你说多少银子,我就给你多少银子。中不?”
李慈民:“我要说冇呢?”
石老闷:“我约莫着你不可能冇。再好的物件,再好的关系,是不是也得见了面分一半啊。”
李慈民:“啥再好的东西,再好的关系,多好的物件?多好的关系啊?瞅你神神秘秘的,不就是一小瓶胡椒嘛。”
石老闷:“拉倒吧,别装了,寺门的人谁不知,艾三和恁家的关系好,谁不知你那个年龄不大、孬气不小的儿子犯事儿,你给了艾家一瓶胡椒,艾三才压局子里把恁家那个孬儿子给扒出来的。咋啦?眼望儿你说冇关系了?想摘干净?是不是艾家人一窜,你啥都不认账了?”
李慈民:“艾家人窜是摊为得罪了老日,跟我冇一点儿关系,再说了,我不是也被老日抓去挖了几天河嘛。”
石老闷:“中了,慈民老哥哥,还是那句老话,‘一条河里洗过澡,谁冇见过谁的屌’,就是撇开你跟艾三那层表佬关系不说,咱就说那瓶胡椒,要是不主贵,艾三能把恁儿压局子里扒出来?话又说回来,就是冇那瓶胡椒,恁和艾家要不是亲戚关系,艾三能帮你的忙?谁相信啊?”
李慈民:“啥俺跟艾家是亲戚关系,咱还是亲戚关系呢!”
石老闷:“对啊,咱也是亲戚关系啊,一千年前,咱的先人搭帮一块儿来祥符的啊,你不能顾此失彼,咋?就摊为艾三是国军的军官,俺啥都不是?”
李慈民有点上火,抬高嗓门喝问道:“老闷,你说这话是啥意思啊?咋?你是不是想敲打我,艾家和俺家不是一般二般的关系,我要是不卖给你一瓶印度胡椒,你就要咬我的蛋?你就去跟老日说,我跟艾三是表佬,四面钟岗楼上站岗的那个老日被杀,是我伙同艾三一起干的?你怪歹(狠)啊!”
石老闷:“这可是你说的,我可冇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李慈民把手里的茶碗往桌子上一顿,站起身来,“说得怪好听,请我到恁家来喝王大昌的‘清香雪’,你咋恁好啊?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冇安好心!你这是请我喝‘清香雪’吗?你这是在摆‘鸿门宴’!告辞!”说罢用手使劲掸了掸布衫上的泥疙疤,带着满脸怒气走出了石老闷家的门。
石老闷瞪着俩眼,瞅着李慈民带着满身怒气走出门,他一动冇动坐在那儿,眨巴着俩眼,心里在想:我说啥了?这货就恼成这样?不就是想敲打敲打他,探探他的口气,看看他是不是还有那种印度胡椒嘛,裹着裹不着恼成这样啊,看来这是敲在他李慈民的麻骨上了,看来他李慈民眼望儿最隔意的就是,别人把他跟艾家扯到一起。四面钟岗楼上的老日被弄死了,艾家的老太太说窜就窜了,这要往一块儿一联系,不能不说是艾三做的活儿。艾家人去屋空,老日们恼得透透的,肯定不会拉倒,再一排查,首先就会排查到与艾家有密切关系的人。用寺门人的话说,“再亲不过是表佬”,老日真要是铁了心去查,听风就是雨,沾住毛尾四两腥,才不会管恁是真表佬还是嘴上的表佬,咋着也会杀鸡给猴看吧。想到这儿,石老闷彻底明白了,李慈民这货以为自己是在敲诈他,不给印度胡椒,自己就会去老日那儿告发他跟艾三是表佬。想到这儿,石老闷也把手里的茶碗重重地往桌子上一顿,骂道:“卖尻孙,心眼儿比屁眼儿都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