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赶上了什么天,堤坝也能冲毁,这下好了一年的积蓄到头来全没了,今后怎么过活?”
一荆钗布裙的妇人寻了土坯的碗过来,倒了白水。
男子却是品了口,就吐了出来。
“什么玩意,谁家男人喝白水?”
妇人无奈一笑,“烟儿这,好似也没什么茶叶。”
“她人呢?”
“我也没见着,也没在房里睡。想来是去寺里了吧,过了晌午,总也该回来了。”
“一个姑娘家,成日像小子一般乱跑,她若真是个小子倒省事了。”
妇人讪讪笑着,也不好搭话茬。
门外,邢岫烟叩门的手顿了顿,轻咬嘴唇,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才又敲了三下,抬脚走了进去。
“烟儿,你总算是回来了,去了哪?你爹爹来了,说两句话来。”
邢岫烟轻点着头,往桌上行了一礼。
来人却也不绕弯子,直言道:“如今城中遭了大水,我们所剩的家业本就寥寥无几,这遭更是无法过活。我和你娘亲便要打算去京城里投亲戚,你收拾收拾行囊,一块儿走吧。”
邢岫烟和父母并没多少亲情可言,但和妙玉是情谊深厚的,这突然的变故,没想到竟是要将两人扯散了。
“我听说山脚下不是有人在赈灾吗?总也是能过活的吧。岂不闻‘久住令人嫌,贫来亲也疏’的道理。”
男子听得冒火,吹须瞪眼道:“难不成,你想让我同那些人一样去养鸭子?不知从哪里读了几本书,还与你老子讲起道理来了。”
“实话与你说了,你姑母在荣国府当大太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随便漏一漏指缝,都够我们一家人过活。”
“你又是个女儿身,年龄也大了,除了相貌端庄些,也没别个出众的。他们房中的少爷都未有婚娶,若是能看中你了,我和你娘,便打算去结个姻亲。”
邢岫烟紧紧抿着嘴唇,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我不想去。”
“你说什么?”男子勃然色变。
妇人忙在一旁安慰,“老爷别恼,烟儿还小,一时还分辨不出是非对错呢。”
再来到邢岫烟身前,妇人苦口婆心的说道:“你不通世事,不知世道之艰,如今想要家谈何容易。这有一门富贵亲戚,是好事,怎么能不去攀扯?”
“荣国府,门楣显贵,更得圣眷。大姑娘在宫里才封了官,往后进封妃嫔也未为不可,这样一来那就是皇亲国戚了。”
“在府里能落下脚,自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届时,我等都不用守着如今的清贫日子。”
“而且,这也不是你爹爹和我的主意,是你姑母来过信了。贾家人丁不旺,近来又逢多事之秋,想让我们入京过个年,充一充人气,热闹热闹。”
“这不,正赶上咱家遭灾,宅子都泡了水了,本也没了去处。若说姻亲,还未见得能攀上你呢。且不知,金陵鼎鼎显赫的甄家,与贾家一直相厚,早就有亲上结亲的意思了。”
“这破庙也没甚可待的,难道爹娘入京,你要一人在这不成?往后要出家了?”
邢岫烟沉默不言,攀附权贵,哪是什么正路。
“去吧,你也别傻站着了。收拾些衣裳,随我们去码头买船票。今个遭灾,晚了可就不好走了。”
对于父母的话,邢岫烟是以为极不可理喻的。
就算是攀附,如今眼前还有大昌鼎鼎有名的安京侯在,何须去投他门。
但邢岫烟毕竟是个女子,她很难左右自己的命运。
眼下,她也不能暴露岳凌的身份,否则便是犯下大错了。
她亦不愿麻烦妙玉,只是有些惋惜,看不到妙玉为父雪刷冤屈的那一日了,也看不到那个如朝阳一般的安京侯如何扭转局势了。
嘴唇翕动,邢岫烟心下一沉,轻声道:“好,我随你们去。”
……
民情,远比岳凌设想的更加汹涌。
当人们得知了蟠香寺的旨意之后,一个个愤慨不已,冒着还未停的大雨,齐齐入城里讨要说法。
局势完全倒转,本来是往玄墓山上避祸的人流,竟然去往了城中,这让才外出的衙役都十分摸不着头脑。
直到从旁敲侧击打听到只言片语之后,无不一不是惊愕当场,往府衙报信。
自从掘堤之后,孙逸才一直惴惴不安,毕竟是做了亏心事,他又不是完全的良心磨灭之人,实在难以平静。
也就只有身旁美姬相伴,能稍稍抚平他内心的惶恐。
不论徐耀祖也好,甄应嘉也好,他们将未来描绘的天花乱坠,说计谋天衣无缝,可要是真落下罪名来,他定跑不掉的。
到时候,再有荣华富贵,又怎样呢?
可他已经乘上这艘船了,没有下船的机会。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