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业才明白中计,话已说出去不好改口,只有铁青着脸,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这样,在一个斜风细雨的早晨,阿梨和几名姿色出众的,挤在窄窄的船舱里,橹声欸乃,载着她们划向遥远的都城。
很久不见下雨了,空气中蕴透着凉爽,岸边的柳荫深处,飞起一缕悠扬的笛声,贴着清碧的水面,悠悠向四处飘散。
阿梨伸出头去,烟雨迷蒙,南州城楼滞重的檐角离她渐行渐远。遥遥地望一眼当年,杨劼、伍子、芷媚、冰蓝……他们一个个从眼前走过,又一个个融化在淡淡的烟雨中。
别了,昔日的自己。
算是想透了吧,所谓的锦瑟年华,不过是灰烬上开出的花,再如何娇艳,早晚也会逼促成一片薄烟,随风散尽。
下落
暑气在退,天色也逐渐变得凉爽。这个时节,伍子终于遇到了杨劼。
师父的武馆开得顺利,伍子除了练功习武,闲时招呼一班徒弟上街杂耍卖艺。
出武馆往北,便见都城最繁华地段。大街上车来人往,客邸酒肆,罗列非常。锣鼓响动处,彩杆高擎,伍子几人沿着彩杆行走如飞,还舞剑挥刀做着精彩打斗。不大工夫,周围黑鸦鸦地围满了人,不时有鼓掌声喝彩声,好不热闹。
伍子瞥见一名六、七岁模样的孩子钻进了最里层,兴高采烈地观看着。此时一场武戏刚完毕,捧陶钵的娟子仙女打扮,绕场子一圈,场边看热闹的纷纷将手中的铜板往陶钵里扔。
娟子初始还笑盈盈的,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眼一瞧,腰间别着的彩绸绣球不见了。
“有人偷我绣球!”娟子惊叫,急得直跺脚。
伍子警觉地放眼望去,那小孩正机灵地钻出人堆往外跑。
偷绣球的是覃家小少爷,当时娟子正巧经过面前,腰间的绣球晃动,带起一缕似有若无的清香。覃家小少爷感觉好玩,便不假思索地扯下了绣球。
杨劼是被覃家小少爷硬拉着上街的,后面两名覃府宿卫亦步亦趋紧随,那小少爷淘气,看见前面有敲锣卖艺的,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
尚在翘首寻找,小少爷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将手里的绣球塞进他的怀里,拉住他,“快跑!”
杨劼稀里糊涂地跑了十来步,后面履声带风,越逼越近,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盗贼,跑不了!”
杨劼的心腾地一动,转头之际,一记重拳迅雷而来,杨劼只觉得眼前火星四溅,人仰躺在地,有什么滚热的东西从鼻孔里涌出。
一阵头晕目眩,杨劼眼望着伍子高大的身影渐渐走近,呻吟着,“伍子,你的身手越来越有长进了……”
“杨劼!”伍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接着蹲下身搀扶起他,兀自哈哈大笑起来,“娟子,快来,我找到我兄弟了!”
这一日,两人久别重逢,坐在酒肆里叙述着各自的经历。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青瓦檐边淌下串串水珠,落在石板路上。街上的行人匆匆,倒是覃家小少爷蹦跳在雨中踏水嬉戏,无忧无虑的笑声听得真切,有一种空灵悠远的感觉。
杨劼和伍子喝了六七分的醉,眼光迷离,他们默默地听着孩子的笑声,几乎同时想起他们年少时,赤足欢跑在雨中,也是这样无忧的心情。
光阴易过,当初的快乐已经无迹可寻。
良久,伍子抿了一口清酒,问道:“那覃夫人定是知道紫锦楼的,想办法让她主动告诉我们。杨劼,我该怎么帮你?”
杨劼的语调里有丝无奈,“那女人精明得很,平时她是不理会人的。我倒想起画像上题了一行诗,因为光线太暗,一时看不清楚,或许能在那里找到新的线索。”
“我去把画像偷出来。”
“那院子戒备森严,上次我差点被当作贪贼抓了。”
伍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撩起袍袖,露出健壮的筋肉,“当务之急是让我进府,她的院子就是上了锁,我也有办法翻墙而入。”
杨劼盯着外面的覃家小少爷,眼里有暗流涌动,“会有人心甘情愿带你进去的。”
伍子在覃家小少爷面前舞弄了几下功夫,小孩子被耍得眼花缭乱,回去就磨着母亲要伍子教他武功。
覃夫人被小儿子磨得没办法,便唤来杨劼,要他隔日将伍子请到覃府。
伍子在覃府当众展示了几套内家功夫,覃夫人就坐在台阶上,自然清楚地看到伍子的一招一式。可她不喜也不怒,嘴里嗑着瓜子,神情也是淡淡的。待到伍子抱拳武毕,只是随意地跟小儿子说了一句,便扬长而去。
至此,伍子隔三差五地进覃府教小少爷武功,却始终不见覃夫人的踪影。
覃府秋天的景致生机勃勃,红花盛放,绿叶更肥。而晌午过后整个覃府静极了,偶尔听见秋蝉几声鸣叫,终还是趋向安静。岑寂无人的覃夫人院子外面,悄悄然出现了伍子的身影。
他贴着墙身走,稍一运气,人就翻墙而入,矫健的影子落在老槐树下。院子里红花绿草层层染染,灿金的光自浓荫的树叶间透出,像极女人暧昧诡异的眼神。
伍子按照杨劼的描述,穿过迂廊,脚下是漆金的上好青砖,他的脚步似乎飘浮在上面,几乎无声。依稀闻得安息香的味道,他的鼻尖敏锐地动了动,闪身轻轻推开屋门。
光影稀疏缭乱地映照着屋内的一切,紫砂的香炉里轻烟如缕,那幅画像就安静地悬挂在墙面上。画里的女子神情端然,光影在眸中流转,恍如一瞬不瞬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