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伍子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心思跟着晕黄的光飘散而去。
在他的身后,一道细长的身影透过金丝楠木门扉,与他的身影接踵交叠。
“你喜欢什么?”有人在身后慢悠悠说话。
伍子转过身。
覃夫人看着他,脸上若有若无的一缕浅笑。手中的折扇缓慢地摇晃,伴随暗香缠绕,竟有几分妩媚风韵。
伍子目光里没有一丝惊惧慌乱,气度从容地笑了笑,“原以为覃府奢华精巧,也不过如此。”
覃夫人慢慢靠近伍子,声音柔和,“你可以拿走屋里的任何一样东西。”
“夫人没把伍子当作盗贼,伍子已经万分感谢了,怎么还可以乱拿夫人的东西?”伍子沉声道。
覃夫人的红唇蠕动,声音极为悠扬,“凡是进府的男子,我向来以为不过是鼠盗狗窃贪财之辈。可是……你让我感觉不一样,直觉告诉我,你不是这样的人。”
她近到伍子面前,一手按住他的胳膊,逐指抚摸下去,由衷地感叹,“多壮实的孩子,我对喜欢的人绝不吝啬。”
那口吻像极家长赞赏自己的孩子。
伍子也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毫不客气地指着画像,“那我就要它了。”
覃夫人笑意不见,脸上浮现疑云,“你要这画干吗?”
“那女子长得像夫人。”伍子调皮一笑,不假思索道。
覃夫人嗤地笑了,就势打了伍子一拳,“油嘴滑舌,我要是她就好了。除了这幅画,其余的任你挑。”
伍子现出失望的神情,嘀咕道:“原来不是夫人。我还猜想画里的楼是不是在覃府,造的样子不错,我师父正想盖个别致点的楼。”
“那在以前城南的邰府,现在进不去。”
覃夫人心情极好,不经意地说了,抬眼望着伍子。此时轻薄的阳光洒金似地铺在年轻的伍子身上,恰到好处地勾勒起那健美有致的轮廓,覃夫人沐醉其中,欢愉从眼底溢出来。
“伍子,好好教阿小的功夫,以后我会疼你的。”临走,她柔柔地加了一句。
伍子从覃夫人院子出来,愈走愈快,最后几乎是飞跑出了卵石小径。
天空湛蓝无云,明媚宛如他的心情。他仰天拼命地呼吸着,恨不得将所有新鲜的空气都吸入五脏六腑,好风轻拂,似涓涓清水凉爽沁心。
“杨劼,我们有紫锦楼的下落了!”
情丝
几日后的晌午,因为不用去覃府,杨劼独自待在小旅舍里。
旅舍的生意如秋天的天气,显得萧条冷清,楼下老板拨打算盘的声音,在房间里听得真切。杨劼的神情有点颓废,他呆呆地拿出绫绢端详着,眼里浸了一丝哀伤。
有了紫锦楼的下落,他和伍子即刻朝城南找去。邰府是找到了,迎接他们的是紧锁的大门和斑驳脱落的外墙。
相继打探了几位路人,有确实不知的,也有人拿怪异的眼神看了看他们,仿佛避讳什么,皆摇头走开。
后来来了位老者,板着脸正色道:“这院子原先是先朝邰宸守将的家,宣平三年就被封了。两位后生这样打听,外人以为你们跟邰宸有什么干系,一旦传到晟阳王的耳朵里,必定遭来弥天大祸。别问了,还是速速离开这里为好。”
杨劼和伍子面面相觑,无奈听从老者劝告,迅速告辞离去。
绫绢柔滑绵软,浅淡的血字纤细娟秀,让杨劼想起画中女子端庄却略带苍白的模样。
那便是邰府的女主人。
他们,十有八九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了。
十九年前的春天,邰府的紫锦楼下,画中女子抱着襁褓中的自己。南城门内外刀光剑影,血腥袅满天空。
烽火燃尽,只余他还活着。
“你们全都不在人世了,为什么让我独留人间……”他低喃,声音悲凉。
窗外袭过一股清风,夹着落花,极淡的佳楠香悠悠地飘散。
楼下拨打算盘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楼梯口一阵响动,老板轻轻敲击房门,“杨先生,有人找您。”
杨劼不情不愿地将绫绢藏进包袱,又察看房内无异样,才慢吞吞过去开门。
三公主袁黛儿站在面前,锦衣少年打扮,脸上红扑扑的,一双明目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杨劼一愣,道:“怎么是你?”
立夏的时候,袁黛儿就是从这里愤而离去的,怎么又出现了?
袁黛儿大概猜到了杨劼的心思,展开笑颜,大大方方地说道:“不会跟上次那样的,今天就带一个车夫。闷了一个夏天,还是觉得跟你说话最有趣,上次是我耍脾气,你别记在心上。”
杨劼淡淡扫了她一眼,并不躬身请她入座,只顾整理起房间来。袁黛儿也不介意,跟在他的后面,环视周围,笑道:“和上次没什么变化。前些日得了几件裘皮,太大了,我自己又有好几套,回去整理出来给你过冬用。”
她话还没说完,杨劼就不耐烦地摆摆手,拒绝了她,“我不用这些。”
袁黛儿依然好脾气,在房间内四处游走,不多时就被的包袱吸引住了。方才杨劼匆忙,绫绢在包袱外露出一截,袁黛儿顺手一捏,整块绫绢便抖了出来。
“这是什么宝贝?”她好奇地问。
杨劼大惊失色,箭步上前,一把扯下绫绢,生气道:“怎么能乱拿别人的东西?堂堂三公主连个起码的教养都没有!”说着,将绫绢塞进了包袱。
袁黛儿愣愣地站着,脸上的快活不见了,眼睛里隐隐闪露泪花,“是,我是没教养!我出生不久父皇就死了,母妃抛下我去了寺庙……说什么三公主,还不是忍气吞声,寄人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