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盈缺攥了攥自己的手心,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自己也不相信。子不语怪力乱神。长生天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但架不住我朝中有人忌惮,非要忌浮在正式攻打洛阳之前,把这件事先弄个清楚,否则他们绝对不同意出兵,也不会再给忌浮提供任何辎重和粮草。”
“你知道的,在外行军打仗,尤其是这么重要的一场兵事,一旦起了内讧,会招致多么可怕的后果。忌浮不好正面拒绝,但又不方便亲自过来打探,只好由我来代劳。真计较起来,这账还得算在你头上。”
拓跋夔诧异,“我头上?”
“对,就是你头上。”沈盈缺愤愤然瞪着他,“要不是你弄出来的劳什子天师教,将南朝上下子民都搅得‘不问苍生问鬼神’,出门吃个饭,都要给自己卜一个卦,我何至于要这种无稽之谈,冒险来洛阳走这一趟?”
拓跋夔忍不住笑出声,咳嗽一声正了正神色,继续一瞬不瞬地审视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所以他也放心让你一个人过来?不应该吧?堂堂广陵王殿下,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沈盈缺歪着脑袋,大眼睛一眨一眨,天真又狡黠,“堂堂广陵王殿下的确是不好说话,但堂堂晏清郡主的郡马爷,还是很好说话的。尤其当说话的人,还是晏清郡主本人的时候,殿下觉得呢?”
拓跋夔脸阴沉下来,磨着后槽牙冷冷笑起来,“你若再跟我秀这个,我现在就把你说的那连城璧拿出来,先咒你个眼下耳鸣,这辈子都别想再开口说话!”
沈盈缺一愣,眼里激动地放出光来,“所以当真有那样一枚玉璧,能助你们百战不殆?”
“假的,根本没有那种东西。”拓跋夔板起脸,无情地给她泼冷水。
奈何沈盈缺的脸板得比他还厉害,“你觉得你现在说这句话,我还会相信吗?”
拓跋夔嗤声一笑,睨着她,吊儿郎当地挑起一侧眉梢,“那你先亲我一口,亲完我就告诉你。”
沈盈缺脸上最后一丝温柔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五殿下若一直要这样跟我说话,那接下来也不必聊了,就此别过,江湖不见。”边说边起身要走。
拓跋夔忙低头认怂,无奈地长吁短叹,“你也就仗着我心悦你罢了。”
沈盈缺假装没听懂。
拓跋夔也不恼,“那连城璧的确存在,但外头传的那么邪乎,什么包治百病,延年益寿都出来。它甚至都不是一块玉璧。”
“不是玉璧?”
“嗯。不是玉璧。”
沈盈缺皱着眉,糊涂了,“那为什么……”
“为什么要叫它‘连城璧’?”拓跋夔笑,“不过是一个形容罢了。‘连城璧’真正指的,其实是我祖父一手建立的大夏皇属大军,自创立伊始,就横扫整片大漠,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便是萧妄亲自训练出来的应天军,也不敢跟他们硬碰硬。”
沈盈缺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很想告诉他,前世的时候,她可是亲眼见证了那所谓天下无敌的皇属大军,如猴子一般,在自个儿的老巢被萧妄戏耍。
但考虑到眼下自己的处境,她还是忍住了,只道:“所以你们就将他们形容成连城璧?保卫你们北朝的无价玉璧?”
拓跋夔点头,“没错。你也可以理解成‘铜墙铁壁’,横竖最开始,祖父就是用那个‘壁’字来形容他们的,只不过传着传着,就传岔了罢了。阿珩现在知道了,可还想要他们?你拿得走吗?”
他戏谑地看着她,“当然,你也可以采取另外一种办法——嫁给我,成为大夏的皇子妃,未来的皇后,照样可以光明正大地得到那道铁壁的护佑。”
沈盈缺心里泛起一阵厌恶,低头朝食案上的那碟炖羊尾抬了抬下巴,语带讥讽地道:“这道菜,是从你们羯人手里传到中原的。最开始因为菜名取得极难听,羊膻味又极重,朝中鲜有人愿意品尝,直到有人推陈出新,想出了去膻的妙法,又假借‘鱼烧尾而跃龙门’之意,给它重新起了个好听又吉祥的名字,这道菜才逐渐盛行开了。以至宫中岁末的年夜饭,都要摆上一道。可我家中从来没吃过,一次也没有,知道为什么吗?”
拓跋夔问:“为何?你家里人食不得羊?”
“非也。”沈盈缺否定道,“我父出身行伍,我母四方行医,于吃食上从不会挑拣,便是薯叶蕨根也都吃得。他们正在不喜欢的,只是这道菜的出处罢了。”
拓跋夔眼皮一跳,脸上涌起些许怒色,“你什么意思?”
沈盈缺轻笑,迎着他积威甚重的目光,倨傲地昂起脑袋,不卑不亢道:“就是五殿下理解的那种意思。此菜非我汉家所有,便是装扮成汉家的模样,扮得还有模有样,可到底难掩其胡羯的本质。为了不熏出一身洗也洗不掉的羯膻味,我沈氏一族,断然不会多动一筷!”
“啪——”
夜光杯在两人食案中间的空地上砸碎。
拓跋夔拿巾帕无声擦拭着自己指尖沾染的酒液,目光森然,“阿珩现在是越发放肆了。之前在宝库中羞辱我的出身,已是极大的僭越,论罪当诛。我免了你的罪名,不与你计较,已经是格外开恩,你非但不领情,还继续出言羞辱于我,羞辱我大夏圣朝,可是当真以为我能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你的无状?”
沈盈缺歪了下脑袋,蹙着眉,摆出一副思索的模样,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他说的话,可张口的一刻却是道:“羞辱了又如何?五殿下现在还有难不成还有工夫跟我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女子计较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