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夔一讶,不懂她为何有此一说。
也似乎就是为了解答他的疑惑,牧遮不顾他先前警告的“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得来这临芳藏池打搅他和郡主”的话,仓皇着脚步,急急忙忙奔进来,“殿下!殿下!大事不妙!”
“三殿下不知从哪里听说,您勾结百草堂宗主,意欲拿左黎王留下来的财宝,换取南朝人的信任,借助他们的力量谋权篡位,自立为王,他以您通敌叛国为由,带着一帮人去围堵皇子府,其中还有陛下赐给他的皇属大军。”
跟着牧遮一道冲进来的烛伊听了这话,惊得眼珠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这事从何说起?五殿下若真要通敌,为何还要签下那么多海捕文书,去捉拿百草堂的余孽?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牧遮黑着脸,艰涩地张口解释:“三殿下说了,这就是咱们殿下做事的高明之处。用几张海捕文书瞒天过海,让大家都以为殿下和百草堂势不两立,实则暗中早已通了款曲,还拿出了之前殿下在南朝送给晏清郡主的衣裳首饰做证。叫咱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眼下整片东郭已经被他们封锁,清化坊也是只准进,不准出。他还放言说,只要能抓到您,不计生死,统统加官晋爵,赏金万两。”
“这怎么可以!”烛伊尖声尖叫,“三殿下是疯了吗?杀了咱们殿下,谁去抵御萧贼,谁去守护大夏?那些劳什子衣裳首饰,咱们都可以解释清楚的。三殿下就不能先冷静下来,听咱们慢慢说吗?”
“恐怕他是没打算静下来了。”
拓跋夔阴沉着脸,冷声道,“他因为南阳之败,急着建功立业,为自己找补。好不容易碰上这么大一块肥肉,还是与孤有关的,他如何愿意静下来听孤解释?所以……这也是阿珩给孤准备的巨大惊喜?”他冷冷睨向沈盈缺,“围魏救赵,暗度陈仓,汝父还真是养出了一个好女儿!”
“彼此彼此。”
沈盈缺毫不客气地承认下来,朝他施施然行了个礼,“五殿下抓了我的人,又收了我的防身之物,我若再不回敬殿下一点什么,也太对不起殿下对我的‘格外照顾’了。”
“你这贱人!”烛伊气得七窍生烟,抽出腰间缠着的软鞭,就要往她身上抽。
却被拓跋夔攥住手,没好气地推到一旁。
“是我之前小瞧你了,人都已经被我完全困住了,居然还能给我找来这么大的麻烦。阿珩,这下我是当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你了。”
拓跋夔一步步上前,站在沈盈缺面前,高挑的身形宛如遮天蔽日的巨大幕布,将她完全笼罩。
沈盈缺有种被野兽围困的压抑之感,脚跟下意识就要往后退,不想露怯,还是咬紧牙关,梗起脖子与他正面相对,“那便不用形容了,你我之间,从来只有‘敌我相对,你死我活’八个字,不是吗?”
拓跋夔挑了下眉,一把攥住她的手,将她往自己面前带。
沈盈缺吃痛地“咝”了一声,拼命扭动手腕,瞪着他,仍旧不肯服软。
拓跋夔轻声一嗤,松开她,“给孤等着,早晚孤会让你心甘情愿做孤的女人。牧遮。”
牧遮道:“属下在。”
“把她带下去,找个地方关起来,在孤回来之前,谁也不准动她一根汗毛。谁敢违抗,就地格杀。”
“那些吃的也一块给她带下去,一个晚上光说话不吃东西,也不怕把自己饿坏了?”
倒是没想过,他自己也是一整个晚上都在陪她说话,一口饭也不曾吃。
沈盈缺就这样被他们关了起来。
碍于拓跋夔的吩咐,倒的确没有人敢为难她,可对她的厌恶,还是从他们鄙夷的脸色、讥讽的话语,以及故意给她安排的满是蛇虫鼠蚁的地牢上表现了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害怕她寂寞,牢里头还关了其他人,看模样,还都是汉家子民——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年纪最长的已经白了整个头发,而最小的尚还在母亲怀中嗷嗷待哺。但无一例外,都是衣衫褴褛,形容枯槁,遍体鳞伤,一看到有人过来,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连蹦带跳地往角落的阴影里头蹿。看见狱卒们给沈盈缺送进来的满满一桌吃食,又把眼珠子瞪得滚圆,一下一下咽着喉咙,口水都快淌到地上。
沈盈缺索性就把吃食全推给了他们,和他们聊天解闷。
“所以你们都是黄河坝上负责修建堤坝的工匠,被上峰陷害,才被关到这里头的?”沈盈缺问,一边将一杯斟满酒的夜光杯递给一个吃酸枣糕噎到的中年男人。
男人的妻子不住点头道谢,一面喂自家夫婿咽酒,一面锁着眉头,和沈盈缺大倒苦水:“可不就是那群羯人害的?说好了每天十文钱,管吃管住,每顿还有三个馒头,一碗咸菜,和一块肉。结果到了那里才知道,住的就是河边上一块草席,吃的就只有一个馒头,和一小碟咸菜。肉就是一碗肉汤,拿长勺搅半天都捞不出来一块肉末。钱更是到现在都没见到半点影儿。”
“女公子你是知道的。这修坝是体力活啊,吃不饱哪里干得动?更何况还要养家糊口呢。俺们几个气不过,拖家带口地找那河上的管事讨说法。谁知那黑心肝的扭头就到五皇子这里,告俺们讹钱,把俺们一股脑儿全都丢这里头来了。”
“那五皇子心肠比蛇蝎还毒,有事没事就喜欢拿俺们汉人当牲口来鞭打,这也就罢了,一天天还都不给吃的,孩子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俺这个心……”
她声音逐渐哽咽,背过身去偷偷擦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