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男人听得心如刀割,放下碗低声安慰了她两句,给她塞了一块酸枣糕,接上她的话茬继续骂道:“那帮龟孙就是会装相儿!表面看着跟个人似的,可从来就没干过人事儿!尤其是对俺们这帮汉人,完全就是当畜生来养。要不是俺上有老下有小的走不开,俺早去南边,投奔那什么广陵王,跟他一块打洛阳来了!”
“就是。”
这话很快便引来一片强烈的附和,坝工们都举着碗筷,义愤填膺,恨不能现在就出去杀几个羯人解解气。
沈盈缺被他们吓得反倒有些不敢承认自己和萧妄的关系,挠挠腮,宽慰道:“大家莫担心,我的人已经在过来寻我的路上,很快就会找到这间地牢,救大家出去的。”
此言一出,牢房内迎来一片静默。
大家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最后齐刷刷笑出声。那个被酸枣糕噎到的坝工笑得最厉害,人都趴在了地上,眼泪“哗哗”流了一地。
“这位女公子,不是俺不给你面子,要灭你的威风。这座地牢可是那拓跋家的五皇子按照先秦时候的机关阵法,亲手设计的,莫说是你的手下,就连五皇子自己人,没有得到他的指点,也得迷上一辈子路。有这工夫还是多吃点东西,养足精神,再想怎么活下去吧。”
“先秦的机关阵法虽然厉害,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破解之法。我家兄长就是这方面的行家,区区几道连环锁,他闭着眼睛都能解开。”
一个倨傲的少年嗓音从长廊尽头传来。
话音未落,两道鬼魅般轻盈的身影,便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地牢的木栈大门前。其中一个还戴着傩神面具,昏暗中瞧,格外狰狞可怕。
坝工们吓得丢了碗筷,尖叫着往角落里缩。
沈盈缺却亮着眼睛,欢喜地迎上去,“你们来了?路上可还顺利?”
夷则拍拍胸脯,骄傲地扬起脑袋,“有小爷我在,自然是一帆风顺,畅行无阻。”
槐序斜他一眼,蹲下来撬锁,嘴里打住道:“行了,没有郡主的神机妙算,你连皇子府的门朝哪边开的都不知道,还能逃到哪儿去?”
——为了确定伽蓝寺那几尊佛像里头是否有装藏,而那装藏又是否是他们一直心心念念在找的十二因缘莲,他们也是费了一番苦心。
从拓跋夔的角度看,他的确是抓住了沈盈缺的左膀右臂,又将她贴身携带的自救之物全都没收干净,可谓彻底折断沈盈缺一行人逃出生天的翅膀。却不知,槐序和夷则的“落网”,本就是今夜计划的一部分。
孟撄宁通晓医道,尤其擅长用食物相生相克之理,伤人于无形。且因着之前为了给拓跋滋布烧鹅和鳊鱼的局,她和洛阳大小集市里的鱼肉果蔬商贩,都打点好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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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虽然没办法直接往拓跋夔府邸的庖厨里下手,但却能利用那些小商小贩,间接影响他府上庖厨们做的菜色,尤其当拓跋夔不在府中,他们只需喂饱府里其他下人的时候。
是以当槐序和夷则“落网”之时,那些抓住他们的将士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落入孟撄宁布下的“美食陷阱”,闹得上吐下泻。
但也因着只是寻常的吐泻,算不上什么大事,他们在向别业禀报抓到人犯的时候,并未将此事上报,也实在不敢拿这种私人的小事去打扰拓跋夔,以为熬一熬就过去了,都没放在心上,更没多余的力气去多看管槐序和夷则。
等到后来,拓跋夔的兄长找上门,他们疲于应对,更加没有精力去监视他们。
于是兄弟二人就这样顺利地从关押的地方逃脱出来,又堂而皇之地从皇子府内部,找到那些佛像,查看内里情况,再过来搭救沈盈缺。
“郡主您是没看见啊。那群人吐得脸都绿了,还一个劲地逞强说自己只是喝多了酒,不打紧,睡一觉就好。现在好了,麻烦全都找上门来了,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睡得着觉。”夷则幸灾乐祸地跟沈盈缺描述,眉梢都快飘到天井上。
沈盈缺却没心思跟他掰扯这个,攥着他的手腕,焦急地问:“怎么样?佛像里头有莲花吗?”
夷则脸色一僵,槐序撬锁的手也赫然顿住,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凝重道:“佛像内的确有装藏,但没有一样是咱们要找的十二因缘莲,甚至连长得像莲花模样的东西都没有。”
洛阳行(七)
从喜悦到绝望,有时候往往就只需要一句话。
望着兄弟二人自责担忧的模样,沈盈缺怨也不是,笑也不是,很想随意地耸耸肩膀,轻松地回一句:“无妨,本来就没抱多少希望,咱们再努力找其他线索便是。”
可想起这几个月来的辛苦付出、数次生死一线的挣扎,还有萧妄愈发耽误不起的身体,她只觉像是被人兜头狠狠砸了一闷棍,脑袋发肿,双脚发软,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郡主!”夷则连忙伸出手,穿过牢门木栈的缝隙,拉住她的手。
那位坝工媳妇以为她是没吃东西,饿昏的,忙将剩余的酸枣糕给她送过去。
沈盈缺摇摇脑袋,勉力扯起一个笑,“我无事,你们去吃吧,不必管我。”说完便又抓着牢门木栈,不死心地问夷则,“每一尊佛像都找过了吗?没有错漏吗?”
夷则摇头,不甘又无奈地叹气,“都找过了。连佛像旁边那枚玉制冰蚕,阿兄都就着月光盯了大半天,还是没有那朵莲花。有没有可能在别的地方?又或者……”
它早就已经没了。
毕竟都已经过去上百年了,偌大的城池、偌大的国家都可能灰飞烟灭,更何况一朵小小的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