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准备烈酒,烧水!”
青松立刻应声跑去次间耳房。
玄午猛地回过神来,几步冲上前去,帮着长廷把人送到屋内榻上,用力摁住伤口边缘止血,回头焦心道:“长廷哥,这是出什么事了?什么人竟能把主子伤成这样?”
长廷抿紧了唇,自责得说不出话,只红着眼匆匆裁开卫凛的衣袍,露出一片染满了血的胸膛,让大夫上前细看伤势。
那大夫倒也不是旁人,正是刘仁。
说来也巧,从京城离开后,他一时兴起便来了大同,想去长春堂寻访师弟罗神医。谁想今夜罗神医出诊未归,他刚刚在医馆内烫上一壶小酒,就见长廷一身血气地闯了进来。
再一看长廷身上背着的那位,当时就吓得他一口酒全呛了进去。
刘仁原就是追随卫清昀多年的心腹军医,直到那场大战后才隐姓埋名转做了仵作,若是疑难杂症他或许不成,但急救刀枪剑伤却算得上是手到擒来,眼见卫凛一身是血,连忙从圈椅中跳起来,迎上前去就要处理伤口。
可这卫家小子也不知是犯哪门子轴劲,眼瞧着都疼得说不出话来了,竟偏偏不肯直接在医馆救治,非要赶回住所来,甚至还说什么体质不合,用不得麻沸散,若不是念在先前卫将军的份上,他简直都想撒手不治了!
好在人送来时伤处已草草处理过,虽然金创药被血冲去了大半,看着伤势唬人,但刀刃入得不算很深,并未伤及内脏,只要仔细将养,起码性命无虞。
青松很快端了热水和烧酒过来,刘仁用细布沾了烈酒,小心地将卫凛的伤处擦洗清理干净,抬袖抹掉额头上的汗,又取来桑皮线引入细针,转头向玄午和青松吩咐道:“老夫要缝合刀口了,你们俩过来按住他。”
二人连忙应是,伸手按扶住卫凛的身子。
桑皮线穿过皮肉,牵扯出细微又刺耳的咯吱声,卫凛猛地痉挛了一下,很快便生生被剧痛唤醒了神智,急喘片刻,看清了周遭环境,立刻伸手去抓长廷的胳膊,发着抖咬牙道:“七品红,给我……”
长廷惶然抬头。
方才送宁王回府时,他主子的意识已近乎昏沉,却特意吩咐了要他讨几颗七品红来,那时他就隐约猜到了是何用意,只是不敢细想,到如今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可是眼下这般境况,倘若他主子当真这样做,那和直接赌上这条性命又有何分别?
长廷忍不住红了眼,不肯听从,“您这是要以命换命!值得么?!”
卫凛低喘了两口气,凤眸里一片沉静。
“那便以命换命。”
“主子!”
长廷重重跪了下去,看着他,眼泪直流。
卫凛提声冷喝:“拿来!”
玄午和青松都吓得愣住了。
这一下动作牵动了伤处,原已几乎止住的鲜血登时又涌流出来,刘仁还在专心缝针,急忙出声制止:“嗳嗳嗳,按住了按住了!你小子莫动!”
长廷终是不敢再多言,只能低下头,颤着手从怀中取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含泪递了过去。
卫凛将药丸收进掌心,冷汗大颗大颗地从额上滚落下来,浑身都在不住地发抖,隔了好一会儿,才攒出些微薄的力气,吩咐道:“去,遣人,去找……”
他疼得牙齿打颤,只勉力说出几个字,到后面已经低不可闻。
玄午和青松不解地对望了一眼,都猜不出自家主子这是何意,又齐齐焦急地看向长廷。
沉默片刻,长廷狠狠一把抹去眼泪,嘶哑着嗓子道:“主子放心,我这便去。”说完,霍然起身出门。
天穹渐渐泛成蟹壳青色,街巷中朔风呼号,仿佛夜枭鸣啼,无端惹得人心头发慌。
沈镜湖喝过参汤后,勉强添了些精神,可脸色仍隐隐覆着一层青黑,又歇了一歇,让家将扶着他支起身子,倚靠着床头坐了一会。
沈妙舟和沈钊都红着眼陪在榻前。
沈镜湖淡淡一笑,换做左手,轻抚了抚她的发顶,温声道:“你阿娘走了十年了,爹爹很想念她,早想与她团聚,只是一直放不下你和阿钊,如今事已至此,命数而已,你们也不必太难过。”
慢慢匀了两口气,他继续道:“趁天色未亮,你和阿钊尽快出城,不要管我,京城不能回,直接去庆阳寻你祁王舅舅,待时机到了,再用遗诏助他成事。”
“倘若……天意难违,也不必勉强,你舅舅会准备好财帛,你们寻一处僻静的地方,只要平安地度过此生,爹爹和阿娘便放心了,明白了么?”
沈妙舟泪流满面,死死咬住唇压抑着啜泣,心中抽疼得说不出话来。
断断续续地交待完事情,沈镜湖体力再也支撑不住,很快又疲累地睡了过去。
沈妙舟在榻边守了一会儿。
她一张小脸惨白着,眼皮已经哭得红肿,杏眸里空空荡荡,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沈钊看得心里发疼,劝她去歇一会,用些点心垫垫肚子,可她心里难受,什么都吃不下,只是沉默地坐在榻前,一动不动。
哭得久了,脑中越发昏昏沉沉,沈妙舟闭了闭眼,强撑起精神,开始思量出城的安排。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带爹爹一起走,报仇可以不急在一时,先平安脱身最重要。
等萧旭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应该就是搜寻她和阿兄的踪迹,说不定还会想从她口中逼问出遗诏的下落,大同是一定不能久留的。
倘若卫凛……
想到那个人,心脏突然骤缩了一下,胸腔里泛起一阵酸涩委屈,向上蔓延到舌根,微微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