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阮这一次终于见到了玉罗刹隐藏在白雾底下的真实相貌,拨开神秘的白雾,玉罗刹非罗刹,也只是一个肉体凡胎的人。
她的语气中并没有什么不满,只是低声质问道:“我究竟该嫁给谁?”
好像只要玉罗刹回答了,她就会和以前一样依着他,无怨无悔。
玉罗刹闻言浓密的眉毛微微抽动,他仍旧合着眼眸,对她避而不见,冷冷道:“你当然是要嫁给西门吹雪,这是你生来的命运。”
命运!命运!
多么可笑的两个字。
难道仅凭这两个枯燥乏味的冷漠字眼,就要决定她的一生?
方思阮身体颤抖着,死死咬着唇,嘴里涌出一股血腥味,冷冷地盯着玉罗刹的俊美的面容,忽然一笑,温柔无比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敢睁眼看我?”
玉罗刹回道:“我看人从不用眼睛。”
方思阮心中冷笑,面上却流露出难得的示弱,道:“我不想嫁给西门吹雪,也不想嫁给玉天宝。那我”说道此处,她显得有些犹豫,眼见玉罗刹又要开口说什么,她即时接了下去又道,“那我干脆嫁给你好不好?”
方思阮不再提什么西门吹雪,什么玉天宝,还有花满楼。
隔着无形的距离,玉罗刹陡然睁开双眼,他的眼眸是浅棕色的,天然地带着一股摄人力量,但在此时,他的眼底却透露出些许的迷茫和些许的怔然,甚至有一丝的惶惑,仿佛经历了一段经世隔年且曲折离奇的遭遇。
玉罗刹沉默了半晌,咬牙道:“你疯了。”
“你把我抚养长大,我这样还你的恩情,难道不好吗?”
“你说过你的儿子一定会爱上我”
方思阮的素手轻轻搭在他的心口,人心最复杂,复杂到他自己一时半刻也理不清,为什么他那么倔强地坚持要自己嫁给他的儿子,她轻轻地问道,
“你为什么那么的肯定?”
既种孽因,便生孽果
她要他亲口说出那个答案。
百花楼(16)
玉罗刹低头静静地望着方思阮,身前女人抬睫,也静静地凝望而来,眉目殊丽动人,双颊苍白如雪,唇瓣却红艳艳的,眼里却似流淌着粼粼春水碧波,似是一腔柔情全都系在了他的身上。
是的,一个女人,她已在他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个能够吸引男人的成熟女人。
玉罗刹的喉结动了动,神色有些怔仲,下一秒又忍不住撇开眼,重重地蹙起了眉头。
这个不成体统的念头在脑海中如流星般一划而过,玉罗刹顿时懊悔不已。正在此时,他的眼角却被一丝流光闪过,定眼望去,却是方思阮在雾中微微飘动的裙摆,犹如白烟簇雪,缭绫流光溢彩。
二十载春与秋,不过只在弹指间流逝而过。
微弱的虫鸣声在耳畔不断地此起彼伏,惹人烦躁生厌,依稀和旧时戈壁滩上的婴儿啼哭声重叠……
婴儿微弱的抽泣声愈发低了,在苍凉渺茫的天地间微不可闻。婴儿不知今下为何世,只懂凭着求生的意志想要引人注意,换取一线生机。
玉罗刹本不欲多管闲事,身旁的老仆却是不忍心了,短暂休憩的时候起身往声音发出的地方寻去。不多时,他就怀抱着一个只用块破布随意裹着的婴儿过来。
那婴孩一张小脸上污浊不堪,黄沙蓬面,看不清模样,也说不上是俊是丑。在她的哭泣中,两行泪水冲刷尽脸上的泥沙,露出两条白嫩的肌肤。
老仆掀开那片破布,一瞧,是个女孩。她奄奄一息,哭着哭着闭眼昏睡了过去,也不知是不是饿晕了过去。
老仆心生怜悯,看着玉罗刹,犹豫道:“主人”
和死亡打交道的人,对生命从来不会有什么珍视和畏惧。
但只要是人,心底总会保留一块柔软的地方。
玉罗刹知道自己的这个仆人,他一生最遗憾痛心的事情便是自己早夭的女儿,他这是移情了。
他要养就养好了。
玉罗刹看也没有看一眼,只淡淡道:“留下吧。”
她本该死了,但他赋予了她新的生命。
月余后,他的儿子出世了。
西方魔教由他一手创建,手下之人皆是玉罗刹这些年收拢而来,行事诡异,各怀鬼胎。唯有一老仆忠心耿耿,最得他信任,他便将儿子交由了这个老仆带走抚养。
西门吹雪不记事时,玉罗刹还时不时地去万梅山庄看一看。
三月草长莺飞,浅草没马蹄。
万梅山庄百花初绽,美不胜收。后山的草地上铺着块质地柔软的白色羊毛毯子,一男一女两个小童,侍女在旁服侍着他们吃着水果。
羊毛毯子上还摆放着一把泛着寒意的黑色长剑。
男孩在一旁侍女的服侍之下吃了个果子,下一秒,他就要去牵那个女孩的手。小女孩盯着他手上红艳艳的汁水,有些嫌弃,一把甩开他。
小男孩被拒绝了也不生气,凑上去傻乎乎地笑,撅着一张嘴,兀自要往她的脸上亲去。
老仆在一旁神情温柔地看着两个孩子间的玩闹,忽然,林间春雾乍起,知晓是玉罗刹来了,借着为小主人取披风的由头摒退了侍女。
玉罗刹已经在旁看了许久,也不知为何竟微微笑了起来,一把抱起了小女孩。小女孩她一点也不认生,格格地笑着,白嫩的脸颊露出个浅浅的梨涡,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他问道:“她叫什么?”
老仆正欲回答,却被小女孩抢了先,她稚声稚气地回答:“思阮。”
她虽然只比西门吹雪大了几个月,却已经能够很流畅地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