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科因看起来根本不在乎他们之间的私下对话,他走近了两人,语气听不出任何起伏,平板得宛如机械一般。
而那个谁也无法回答的问题就这样回荡在空气里。
“德雷克在哪里?”
第114章安魂曲
在故事的稍早些时候。
科因对着最后一个研究员的脑袋扣下了扳机,地下通道入口处一片血红,原本雪白得宛如照着比色卡调过的墙壁上全是喷溅状血迹,就连头顶嵌在天花板里的日光灯管都在往下滴着溅上去的殷红鲜血。
科因转了一下枪,对着那个脖子往上一片空空荡荡的研究员尸体说到:“说真的,你们该谢谢我大发善心,跟着一群好人在一起待久了,连我都耳濡目染变得善良了,否则我才不会用你们人类自相残杀的方式对付你们,让你们死得还算像个人,我会直接把你们吞掉,直到你们被消化得只剩骨头了才把你们吐出去。那可就一点都不文明了,不是吗?”
尸体当然不会回答他。
他把手伸向对方脖颈,在腔子里蘸了一下,获得了满手鲜血,科因不紧不慢地舔着手上说不定还带着火药味的血,活像一只把猎物玩够了后终于开始进食的猫,看他的样子,珍惜得好像那真是什么难得的美食珍馐似的。
血从灯管上落下来,落到他的脸上,头发上,和早就被鲜血溅得一塌糊涂的衣服上。
他听到从楼梯那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正飞快地朝这边奔来,科因懒得思考那是谁,不管是谁,在被铁砂弹对着脑袋来上一下后基本都会很干脆利落地死掉,而他也喜欢这种简单明了的因果关系。
“哎呀,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随便在外面捡东西吃!”
他停下了舔舐的动作,这声音很耳熟。
过于耳熟了。
他还记得,有那么一次,在结束实验后他躺在器材室的一角的床垫上,更准确一点的说法是被捆在床垫上,实验中不知为何,他身上的束缚术式,或者说“安魂曲”的效果莫名减弱了,以至于让他凭着本能行事,弄伤了好几个正围着他观察药物效果的研究员,造成了安全事故,那群胆小的家伙在确认了他还不至于变回原型后连忙将他捆了起来丢到一边,随后就忙着写事故报告去了。
他不喜欢这的环境,器材室又黑又窄,冷得像冰窖一样,他自己的屋子虽然窄到没法躺下来,但至少还算暖和,有灯光,而且也有把椅子,更别提现在他还恶心想吐,这次注射进体内的药物让他头晕得不得了,稍微动一下就感觉天旋地转,不过他胃里没有东西,就是想吐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响动,他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应该是这附近的安保人员,他听起来很左右为难:“您别为难我们了,1087今下午突然发狂攻击了研究员,这间屋子现在被用作留置观察室,谁也不能进去。”
科因用力闭了闭眼睛,他不想听到人类的声音,人类发出的声音频率对他来说有些高了,听着总觉得刺耳得很,他更喜欢——或者说他身体里不是人的那一部分更偏好低沉的声音,比如海面下洋流的暗涌,或者大地地壳在软流层上缓慢漂浮移动的声音。
就像他也不喜欢被当作实验体一样,病床,蓝绿色床罩,无影灯,手术刀,窃窃私语的白大褂们,消毒水或者什么杂七杂八药物的味道,相比之下出任务要好受得多,特工们不会对他说三道四,他也只需要服从命令即可,最近他总是被分进一个叫科斯莫费因斯的家伙的队伍里,那人几乎不说话,科因很喜欢他这一点,而他看到科因偷偷抓小动物吃也不会大惊小怪,最多递给他一瓶水,省得一会他满嘴的血迹吓到其他队员。
“就是因为他突然挣脱了束缚我才要进去看他,”外面那个女人振振有词,“按说他不应该挣脱安魂曲的,看来我需要加强术式,而这必须要我到场才能完成,你明白吗?我把发动安魂曲和我的声音捆在一起了,二者是一体的。”
萨玛拉索斯沃斯,制造他的人,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最接近母亲这个概念的存在,隔了一扇门她的声音听起来变得沉闷了,但是科因仍然感到一阵不自然的放松,每次听到萨玛拉的声音他都会觉得自己又离他的肉体远了一点。
外面的安保人员和她又争论了几句,但最终还是甘拜下风了,同意了放她进去,不过最后他还是挣扎了一下:“我能请问一下您为什么要在包里装这本书吗?”
萨玛拉说得直气壮:“小孩子都喜欢看童话书,1087才被造出来两年半,也是个孩子。”
安保人员明显噎住了,在一段尴尬的沉默后科因听见他说:“您知道他看起来有二十六七岁,不是一个适合读童话的年龄,对吧?”
“那又不能说明什么,他肯定会喜欢的。”萨玛拉一边说,一边拉开了门,她听起来兴高采烈,“科因!快看这是什么,睡前故事童话书!”
科因闭着眼睛装睡,不想搭她。
但这显然不能浇灭萨玛拉的热情,她一个箭步冲进来,在床边盘腿坐了下来,摊开了手中的童话书:“我忽然想起来我从来没给你读过睡前故事呢,今天正好有空,我来帮你补上它。”
我才不需要那种东西,我只想变得自由。科因暗暗在心里想,不用被当作做实验的实验动物小白鼠,不用每顿饭只有营养液喝或者没味道的压缩饼干吃。
而萨玛拉已经自顾自地读起故事来了:“在海的深处,水是那么蓝,像最明亮的矢车菊花瓣;而且又是那么清,像最透亮的玻璃;并且它是那么的深,深得任何锚链都达不到底……尤其是因为她特别爱那些小小的海公主——她的孙女们,她们是六个漂亮的孩子,而她们之中,那个最小的要算是最漂亮的了。她的皮肤又嫩又滑,像玫瑰的花瓣……”
她读着读着,就读到了有关不灭的灵魂那一段——只有人类才拥有不灭的灵魂,读到这时她突然就停了下来,思索了一会后,她对科因说:“说起来,你跟小人鱼一样,都不是人类呢,你们都能活很久,你还有着在人类看来漫长到近乎永恒的生命,但是你们没有不灭的灵魂,没法在死去后到达那个真正永恒的天上的世界去。”
“你要是死了大概也就化作泡沫了,什么都不是——如果你真的会死掉的话。”萨玛拉一边说一边捋着他从前额垂下来的金发,而科因只觉得她在扯淡,灵魂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就算人类真有,他也看不出那又有什么好的。
然后萨玛拉就读到了如何获得不灭的灵魂那一段——“除非有一个人爱你,把你当作比他父母还要亲近的人,把他全部的思想和爱情都放在你身上,答应现在跟将来都永远对你忠诚,甚至愿意为你放弃自己生命的时候,他才可以分给你一个不灭的灵魂。”
更扯淡了,科因想,爱是比灵魂还抽象的更加摸不着的东西,他出任务时见过那种场景,发誓只有死亡才能将自己和伴侣分开的人在伴侣被异能污染后跑得比兔子都快,也不问自己伴侣还有没有救就背叛了对方,此时距离他们发誓还不到半年,简直是贻笑大方。
萨玛拉往后还读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他的意识在对方的声音中逐渐融化,化成一滩沉入潜意识深处的不再被人记起的东西,而外来的力量接管了他,那种机械的一板一眼的编程似的玩意入主了他的意识本该存在地方,萨玛拉说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你醒了?还是说你一直醒着,1087?”萨玛拉读到小人鱼跃入海中变为泡沫那一段就没再读下去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地隐瞒了后面小人鱼靠自己的努力获得不灭灵魂的故事,而她眼前的科因睁着眼睛,蓝色的虹膜暗淡得就像深海海水一般,遥遥地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科因不回答,但萨玛拉显然已经掌握了情况。
“好,”她自言自语似的说,把书收了起来,“现在你又是我的了,又是我最听话的造物了。”
这会儿萨玛拉又走到他面前来了,她跨过那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就像跨过几截挡路的树干,然后用那种嗔怪的语气抱怨科因怎么又像不听话的宠物似的乱捡东西吃,全然不在意他刚刚舔的是某个刚死的人还没凉下来的血液。
科因想说什么,他想说什么来着?他不记得了,但无论如何他想说的绝对不是此刻他说出口的东西,因为他看着萨玛拉,放下了手,然后轻飘飘地,恍恍惚惚地说:“抱歉。”
“好,我们不说那些了,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惩罚你的,”萨玛拉一脚踢开了那个挡在她前方的侧躺着的无头尸体,就像踢开一堆垃圾而不是踢开了自己的手下,然后她走上来,像摸猫咪或者摸小狗那样摸了摸他的头顶,“你在外面过的不好,是不是?我知道科斯莫这个人的,他没那么细心,肯定会放你乱捡东西吃。”
他顺畅地接着萨玛拉的话往下说:“烟草,仙人掌,老鼠,我吃过这些,还吃了更多。”
“哎呀!我就知道!”萨玛拉像是个抱怨宠物店寄存处老板不够细心的饲主,“你真是遭罪了,对不对?好了,跟我来吧。”
她说完就拽着他的胳膊往楼上她的办公室走,科因顺从地跟着,他知道的,只要萨玛拉还能说话,还能发出声音,他就永远没法拒绝她。
萨玛拉推开办公室的门,把科因带进去才关上门,她笑眯眯地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科因摇了摇头,他是真的不记得,萨玛拉不会允许他故意撒谎,更不会允许他对她有所隐瞒的。
她打开办公室角落里小冰箱的门,从里面托出一个盛在白色细瓷盘子里的鲜红的生牛肉饼,饼的中心位置还被按得微微凹陷了下去,那里被打了一颗金灿灿的生鸡蛋黄,随后萨玛拉眼疾手快地往上面插了两根蜡烛,点燃了它们,又把这个盘子端到科因面前来。
“锵锵!今天是十一年前我把你造出来的日子,也是你的生日!快吹蜡烛许愿吧科因,祝你生日快乐!啊,记得把你的愿望告诉我哦!我会帮你实现的。”
他合拢双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吹灭了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