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箭
沐晨狂奔在荆棘瓦砾之中,所见的都是火焰与烟雾。
在漫长的奔跑之后,他已经筋疲力竭、四肢抖,肌肉近乎撕裂,甚至连呼吸中都带着血腥的味道。以如此高强度的奔跑,这具不堪重负的躯体似乎早就应该崩溃瓦解,瘫软在地。但每一次即将崩塌散架之时,却总有一股莫名的活力自骨髓中迸发,汹涌澎湃横扫一切,凶狼的注入他的血管当中。
这绝不是什么善意的力量,但沐晨却无力抵御。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每当想要停下脚步,灼热的火焰便会从每一处肌肤处腾腾而上,烧得他哇哇狂叫,只能亡命奔逃。
如此奔逃了不知道几十几百里,忽的有一双手臂从背后探出,拦腰向后一勒,将他牢牢禁锢于双臂之中。
沐晨惊慌失措,正要放声狂喊,忽然听到耳侧急切而又熟悉的声音:
“殿下,殿下?”
沐晨打了一个哆嗦,在恐惧与震惊中茫然抬头,张望看火焰与荆棘。
——但火焰已经消失了,也绝没有什么荆棘,他仰躺在一片茂密草丛之中,胸前正环看一双手臂。
萧绚声音急促,隐约有些惶然:“殿下,殿下?”
沐晨咳嗽一声,咬牙从草丛中坐起。萧绚的手臂依然环在他胸前,牢牢抱紧,不肯挣脱。
“我,我这是……”
“这是方士的幻术。”萧绚低声道:“殿下不记得了么?南朝——南朝丹药房中的方士,曾以“神仙药’为药引,炼出过能使人心想事成的幻药。”
“心想事成?”沐晨茫然道:“这算什么心想事成?”
方才火焰灼烧的痛楚仿佛还依稀驻留于肌肤,这幻境惟妙惟肖,毫无破绽,的确是不可思议。
“幻药会以服药一刹那时心中所想的念头为种,不断滋生扩大,化出满足这个念头的迷境。”萧绚道:“正因为是心中念头所化,因此一切感知都与往昔的记忆并无二致,所以很难区分。当日服用这幻药的方士,便是深陷幻境,狂舞三日三夜而亡。”
沐晨心中一颤,不觉生出一点胆寒——在望见那怪异的红色“妖雾”时,他的确在忧心熊熊燃烧的火势。难道真凭借这点念头,就立刻敷演出了这样宏大逼真的幻境?
这特么也过于离谱了吧?
但他立刻想到了一点:“这既然是南朝方士的技术,北面又是怎么学会的?!”
“南北两面的确彼此敌视,互相隔绝,但谁又会拒绝长生不死的神仙药呢?”萧绚轻声道:“两边曾经互通款曲,约定在神仙药上彼此合作。北朝负责挖掘墓地,寻觅新的神仙药;还要将西域进贡来的夜明珠赠予南朝。而南朝则主动开放丹房,供北面的使者观摩学习……”
沐晨听得目瞪口呆,作声不得,心想南北两方还真是思路先进,居然在中古时代就玩起了技术贸易、互惠共赢。但他随即想起一事:
“北边派人学习过南朝的炼丹术?——妈的,怪不得那些长安城的贱人会知道什么“药人’的机密!”
他咬牙切齿,刹那间怒火上涌,几乎支持不住,乃至于眼前白光闪耀,竟然隐约现出了那个幕后作崇的“王尚书”的影子!
这显然是幻境死灰复燃了。所幸紧要关头胸前手臂一紧,硬生生将他勒出了幻境。沐晨张开眼来,看到的是萧绚焦急而专注的面孔。
——但不知是怎么回事,这张俊美面容的眼角眉梢却莫名多了一点怪异的红晕,隐约若有起伏。
“殿下,殿下?”萧绚低声呼唤,声音焦急:“您没有大碍吧?还能行走么?”
沐晨咬牙点头,被萧绚半搂半抱的扶起,倚在他胸口喘气。这幻境显然相当消耗体力,仅仅两次便让人筋疲力尽。但萧绚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主上的疲累,眼见衡阳王殿下双腿已经能够站稳,立刻扶着人往草丛深处赶去。
沐晨只觉肌肉酸痛,两腿站站,用力过度的四肢犹自严正抗议,忍耐片刻之后,终于呼气出声:“走——走这么快干嘛?”
“殿下得赶紧避一避。”萧绚脚步不停,只是低声解释:“那妖雾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效力似乎比往日方士炼出的丹药更强十倍,吸入一点就会中招。虽然幻境并不伤人,但,但设若妖雾波及到湖水前的那些流民……”
“流民?”沐晨吸气忍痛:“那又怎么样?他们又不敢过河。”
“幻药会将人的念头化为迷境。”萧绚快速解释:“这些人都被接种过神仙药,在清醒时日日都要忍受药物腐蚀肌骨的疼痛,他们最后的一个念头,恐怕会相当——”
“可怕。”沐晨喃喃道:“卧槽。”
萧绚默默点头,随后俯首祈请:“剧痛愤恨之下,恐怕一道湖水拦不住这成百上千的流民。张一一张博士已经去组织防卫,千金之子坐不临堂,还请殿下暂避。”
沐晨面无表情,心想与其说是暂避,听起来倒像临阵脱逃,但以他现在的这个身体状况,真到一线去只会给张瑶与王治添上数不清的麻烦。于是长叹一声,点头答允:
“我们到哪里躲避?”
“天一阁中。”萧绚显然成竹在胸,立即提出了建议:“天一阁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据贵人所说,阁楼下还供奉有历年西域进贡的夜明珠,足以震慑住被神仙药迷惑心智的流民。”
沐晨默默翻了个白眼:既然供奉着大量夜明珠,那阁楼中的辐射强度可想而至;但现在也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了。他只能咬牙抬头,抬头扫视左右,而后微微一愣——原本以为自己狂奔许久,已经离天一阁不知多远,但现在举头一望,那高耸的阁楼赫然竟在眼前,相距不过数百米。